又一次从迷蒙的梦境里出来,大巴里不知谁的座位上的安全带碰击座位金属部分碰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过隧道的时候光影明灭,投射在座位和同学熟睡的脸上,竟然有种非洲举行巫术祭奠的魔幻感觉。
是了,这是为期两天的古村落写生的尾声,我们这群精疲力竭的小姑娘小伙子大多趴在自己的座位上或小憩或深睡,昨天湿冷的被褥,带着铜锈颜色的自来水,以及隔着牛仔裤和加绒卫衣仍能感觉到被褥里不知名颗粒物的恐惧,另一个个温室里的灵魂无法安睡,反倒是在这晃荡的车里,梦境与现实相互穿插,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挂着一只红色塑料袋,里面是喜欢的零食,那也是除了画板里的涂鸦和相机里的照片之外我们唯一存在过那个像是原始人类居住的村落的证据。
旁边的朋友柔软的长发垂在身侧,随着车子的晃动也如丝绸般有规律地做正弦周期运动,刚刚来的时候,还在和她激烈地讨论这辆车开着开着好像永远开不到头,进了漆黑的没有灯的隧道就像是要开进尼伯龙根,那里时间静止,四周静谧,活的就好像只剩下孤独,唯有长寿是你的朋友,死亡竟然成为一种奢侈。得了吧,犯中二的少年,可是每个有过中二期的成年人,谁能说不怀念那种惺惺相惜只有和你一样中二的人才能懂你,你是这个世界的潜在英雄,你笑他人看不穿的那种感觉呢。车窗外的水蒸气因为车窗的冰冷而靠近,然后液化,将滑动在窗外的风景以高斯模糊的形式投到人的视网膜,淡蓝色的天,黑色的山,土黄的建筑,近处的绿树,一切如同莫奈笔下的风景画,安静祥和到挑不出一丝错。突然就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这次写生的意义:你从未理解这个世界的某些美。
某些美并非指自然的美,说实话我是一个狂妄并且不自知的人,甚至自私。我不能去理解一颗参天大树的壮伟,想的是那时的人种下它时是什么样子,或者它的种子被风吹或者虫的口器里排出落在这片土地是什么样子;我不喜欢听人们赞美瀑布如何壮观,甚至使人的灵魂受到洗礼,真是笑话,我所能欣赏的它的美,无非是想象黎耀辉在听到黄果树瀑布时怎样下的决心和何宝荣分开,那时怎样一个脆弱而离不开你的男人,而我会遇到这样一个人让我不惜抛下一切去到布宜诺利艾利斯那样一个陌生的地域去游荡吗;我看到不知名的小花从石缝里生长出来不会赞叹它的坚强顽毅,因为我知道通过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廉价的东西了,那么命这种东西,当然拼死了也要挣。说白了我不赞叹大自然本身的美,更不欣赏无端用人的意志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情感,谁看到竹子都他妈只能想到坚韧不屈、高洁、正直这样的词,这是你的情感吗?这他妈是那些文绉绉的诗人、词人的想法,不对,更准确的说是第一个把这些个人情感强加在竹子身上的人的情感,后世无非人云亦云,蝇营狗苟。畬村(我们写生的古村落)里多的是竹子,我最讨厌风景画里的植物,看他们倒是讨厌得很,恨不得山都秃了才好,笔头不那么酸。
私以为这才是我理解的某些美,人的情感。多好呀,不管是让人喜极而泣,还是潸然泪下的,只能是人呀。就像现在大巴暂时停靠在车站,我们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屁股终于解放,小伙伴的小鸡似的通红着睡梦中遗留的笑意的脸麻溜地排着队从车里下去,楼下就是缙云烧饼肯德基星巴克,看到这些比看到亲妈还要喜悦,有人会为回到这繁华嘈杂的闹市而叹一口气,也有人为终于再次回到正常的生活而大笑,从此感恩不那么好吃的食堂,不那么早睡的室友,感恩狭窄的宿舍单人床,感恩自己晒过的被子,感恩床上的眼罩和玩偶,甚至感恩还呆在电脑里的作业,毕竟,这里的真实平庸已经深入灵魂的方方面面,严丝合缝,而两天的古村落生活让我有一种整个人被拉扯起来带走的疼痛和疲惫,后背发痒,我知道它不会长出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