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很晚才回来,牢房里的人大都准备睡觉了,费迪南德看到门口走进来的皮特停下了手里准备被子的动作,远远地看着他,可皮特却直直地走进来上了床,甚至经过费迪南德身旁的时候也不曾停顿,他失落地躺回了床上,灯很快准时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费迪南德老化的眼睛还没能适应黑暗,他看着皮特的床板,渐渐地出现了矩形的轮廓,渐渐地出现了生锈的铁柱,渐渐地出现了木板的纹路,是月光照进来了。
“她怎么又回来了”在清寂的月光下他终于能放心思考这个问题了,她的又一次出现令费迪南德格外惶恐,或许真的应该告诉皮特吧,他不自信地想着,睡意像月光似的温柔地包裹了他,费迪南德渐渐融化在了睡意里。
夕阳下的草地人来人往,费迪南德身旁却空空荡荡,皮特今天一天都没再出现过,早晨直到费迪南德走时他还在床上,听别人说是身体不舒服去了医务室,费迪南德有些担心,他担心皮特,更担心自己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监狱里。
偌大的草地只有费迪南德这一角死气沉沉,他低头拨弄着地上的草,四周都是年轻的生命,他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费迪南德转过头去,铁门外的影子也静悄悄地站着,隔绝了门里的喧嚣,兀自在夕阳下静默,费迪南德心里好受了些,那亭亭玉立的影子像是无声的大提琴,深沉地安静地陪着他,让他倚靠。
细细的青草在影子下招摇,费迪南德终于又能仔细观望她的美丽了,柔软的遮阳帽,飘扬的连衣裙,舞动的衣袖,她还是一样的令人着迷,费迪南德站起身来趴在铁门上,两手紧紧抓着铁柱,从缝隙深深向外看着。
“你好”
他不由自主地说,说完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也为暴露了自己而懊恼,费迪南德赶紧转过身去想逃走,却发现那个美丽的身影并没有离开,她像是等待下一句问候似的站在那里,小心试探着这声音的主人,费迪南德轻手轻脚地又走回了铁门旁,像是怕吵醒了熟睡的洋娃娃。
影子还在那里,或许是落日让影子拉长了些显得更近,不过他宁愿相信是门外美丽的少女试探性地向前了两步,费迪南德重新趴回铁门上,紧张与惶恐随即涌上心头,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她依旧伫立在夕阳下,恬静地听着他的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草地的沙沙声,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
良久费迪南德终于轻声道“你真美”
一阵晚风吹来,柔软的帽檐在风中剧烈地波动,帽子轻微地歪了一下,似乎是。。。门外的她轻歪着头莞尔一笑,微微翘起的嘴角,小巧俏丽的鼻子呼出一口香甜的气息,细软的金色卷发像被撩拨的郁金香在风中轻轻晃动,费迪南德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冬日暖阳般的笑容,听到了她轻盈的笑声,他像是受到老师鼓舞的孩子,更大胆地向门外的她表达自己的倾慕之情,费迪南德把手臂从铁门的缝隙伸出去不断挥舞,他一边用力挥着手臂,一边小声地呼喊着。
他忽然想起年轻的时候在山林里招引单纯好动的小鹿,就是这样,小鹿昂着俏生生的头轻盈地在树林的光柱间来回跳动,在他心里她应该有着俏丽的鼻子,大大的眼睛,和一抹深绿色的眸子,柔软的金发在夕阳下闪着光泽,她正悄悄站在门外,脸上藏着调皮的微笑,小心地不发出声音,侧耳听着门里的动静。
“嗨!嗨!”没有人应答,费迪南德没有多想,他收起酸麻的手臂,太阳快要下山了,晚风越来越强烈,费迪南德想起她只穿了单薄的连衣裙,想必会冷吧,他不舍地望着门外的影子,轻声说“回去吧,天就要黑了”,说完为了不让自己难受,他转过头准备离开,目光流转间,费迪南德看到了门外自己的影子正被她的影子拉着左手。
是的,费迪南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是刚才挥动的那只手,此刻两人手的轮廓正重叠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左手的位置,移动着脚步,借着微弱的暮光,终于让自己全身的影子出现在了铁门外。
铁门外茂盛的草地上,她和他正面对面静静对视着,“这是与你的第一次见面”,费迪南德想。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他赶紧整了整自己皱巴巴的衣服,然后战战兢兢地站好,除了立正他再想不出其他可以拿来面对她的站姿了,费迪南德努力回忆自己从前的时候,拙劣地模仿着年轻的自己,直挺的后背,微欠的上身,前伸的手掌,门外的他看不出年龄,像一位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向心仪的女孩优雅地发出邀请,门里的费迪南德费力维持着姿势等待回应。
风扬起了一阵青草香味,她的手也缓缓放在了他的手心,他试探地把另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位置很难调整,他上上下下好几次才终于让门外的自己搭上了她的肩膀,没有躲闪,费迪南德轻快地跳起了年轻时的舞蹈,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跳了,脚步却不曾生疏,左脚微移,右脚后撤,左脚向前,右脚踮起,回望,旋转,衣角在风中扬起。尽管手臂举着已经酸麻到难以忍受,他还是坚持着,一直跳,像当初那样跳着青春永不结束。
天渐渐暗了,地上的人影已经越来越模糊,费迪南德喘息着放下酸痛的手臂,他看着门外慢慢找不出痕迹的影子,呆呆地眼里带着笑,他知道她马上就要消失了,忽然他大声喊 :
“请让我拥抱你一下,好吗!?”
不等回答,费迪南德紧紧搂去,门外几乎找不出两人的痕迹了,费迪南德感受着风吹动鬓角,隐约看到淡淡地身影扬起,他用力地抱紧空气里残存的夕阳,风从远处迎面吹来,费迪南德拥抱着温凉的晚风像是拥抱了所有的岁月与海洋,久久地,久久地,两人的影子一直淡淡地相拥在晚风里,直到完全消散在漆黑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