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苏泰州人,二十五岁以前,我不喜欢老家的方言。
上大学的时候,希望找一个外地的女朋友,在一起,用普通话交流,感觉比较洋气。
启东话
运气很好,觅得一位女友,她是启东人,交流都用普通话。恰身边还有一位好友,也是启东人,一日,心血来潮,要教我说两句启东话,学的第一句启东话是:"打(da)肉(neiao)",意为:洗澡。慢慢觉得启东话蛮有意思,所以呆在启东的时候,开始尝试着听女友和家人、邻居们之间的对话,就像做英语听力测试,一级一级进阶,先听懂一些简单的的名词,再慢慢听懂一些简单的句子,然后是一些有趣的歇后语(在一本当地刊物上看的,书名是《沙地语》,那些形容邻里生活的歇后语,都是大白话,但多精妙贴切)。
启东话,属于吴语系,和苏州话和上海话很相近,但也有些区别,不过这些区别对于我这个说江淮官话的人来说,是不可能分辨出来的。
启东是冲积平原,历史很短,但是因为启东话属于吴语系,历史很长,有不少很“古”的词:
婚后的女人,唤做“某人的娘子”。如果是新婚不久,还有一个更精确的称呼:“小娘子”。
年轻人,唤做“小倌”(这个词困扰过我很长一段时间,启东话的发音接近:“小鬼”,称呼十岁以下的小朋友很合适,但是讲新婚夫妇是不是有点奇怪?后来,才知道是“小倌”,长辈多是如此称呼后生)。关系近一些的话,可以称呼:“小倌头子”。
上海话
学一门方言,需要环境。老爸三十年前到上海松江接爷爷的班,在上海呆了二十年不到,说的一口流利上海话,还是地道松江腔(松江区的slogan是:上海之根,言下之意,不言自明)。我呆上海十年了,只能偶尔和我的上海朋友们说一两句洋泾浜招呼语,比如说“帮友”(朋友)、“再会”(再见),其他基本不会了。
原因很简单,三十年前,老爸在厂里上班,身边上海本地人居多,在厂里交谈,最好得会上海话,去买菜、买烟也多得说上海话,在这样的环境里,必须得学会上海话,也许最初说的一口洋泾浜,但时间久了,慢慢修正,是能说的地道的。
二十年后,到上海工作的外地人越来越多,单位里上海本地人比例大为降低,大家多用普通话交流,即便想用上海话交流,但是如果开口就是洋泾浜,自然也没有勇气开口,只能在关系近了之后,私下交流,不开口练习说,也只是听得懂对方讲的上海话,然后自己用普通话回答。
小时候,老家有位邻居大爷,年轻的时候在上海呆了很多年,做裁缝,得一外号:裁衣佬儿。中午一家人坐在厨房小屋里吃饭的时候,裁衣佬儿会过来串门,多是吃过了来,进屋之后,笑眯眯的和我老爸聊天,用上海话,感觉很有意思,两个“江北人”(上海人早期对外地人的称呼,颇有优越感)用上海话在“江北”聊天,可能感觉比较洋气,那是我第一次听上海话。
金宇澄写了《繁花》,用上海话的方式,稍加修饰,读来有种特别的味道,全书里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不响”,按普通话来写就是“**不说话”,但是前者明显读来更有上海的味道。读完这本,我听上海话的能力提升了,但是说出来始终是洋泾浜。
我说的最地道的一句上海话是:“横港小区”,是一个小区的名字,横读“wang”第三声,港读“gang”第一声,后面俩字和普通话发音差不多。坐公交车去地铁站的时候,经过这个小区,到站播报会用三种方式:普通话、英语、沪语,我便记得了这个词。
一日,娘子说她在横港小区那边看到一只很漂亮的狗子,我问横港小区在哪,她冒了一句“wanggang小区”,我立马懂了,印象深刻。
和这个“横”字一样,读wang的,还有“黄”和“王”。在《武林外传》有一集里,白展堂谎称自己来自松江府,应征跑堂一职,介绍自己,名叫“黄豆豆”,读wang豆豆,要额外再加一句“草头wang”,而他如果叫“王豆豆”,就得额外再加一句“三横wang”。
苏州话、四川话
我有两位四川的好友,还有两位苏州的好友,便多了几次机会去四川和苏州体验风土人情的机会,听他们和身边的人用本地方言交流,这两种方言听起来很温柔,苏州话被称为吴侬软语,自不必多说,而四川话,并不似他们的饮食,泼辣豪放,而是很温柔,很圆润,听起来非常好玩。
泰州话
泰州话,属于江淮官话,和南京话、扬州话是一个语系。
很多东西,要加一个“子”。大腿,读作“大腿子”;锅,读作“锅子”;玩耍,读作“耍子”;狗,读作“狗子”;牙齿,读作“牙子”。
这些读法,刚开始和女友讲的时候,觉得很土。女友变娘子后,她喜欢上了这种读法,尤其喜欢“腿子”。走久了,会说“小腿子好酸”,站久了,会说“大腿子好累”。
二十五岁之后,我很喜欢老家方言,喜欢那种俏皮的土气。
童年时期注入你身体里的乡音,哪怕你已经离开那个地方很远,很久,回去的时候,靠着本能,再次说出那些熟悉的语调,那一瞬间,会发现,这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