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坐在矮凳上呆呆地瞅着孙子们,看见儿子告诉他上午开来几辆车,几十名警察突击封村的事,说现在不准开门不准出门不准串门,幸亏茅厕就在自家屋后,不然一下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又说等天黑后还是开一下门把春联贴上,早就买好了的,怎么说也是过年,总得图个吉利不是?
正说着,村中间临时安装的高音喇叭忽然发声,又一次宣读村民公告,又一次强调三个不准,最后请村民在微信群里上报明天需要采购的生活物资。陈涛认真听完后走进厨房,看见母亲正在张罗年夜饭,看见他没有询问儿媳,只说没有准备几个菜,今年一切俭省了,又叹出一口长气继续炒菜,嘴巴里忍不住冒出一句:“这叫过的什么年唉!”房间里,老大正在看一本什么书,奶奶坐在床沿上怔怔地瞧着窗户外面的天空,第一次没有去给儿媳帮忙。
下午两点,四六家开始吃年饭。四四方方的大方桌上,本来正好八个人,现在猛然间少了一位,每一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志鹏依然和太奶奶一起,自然是东面的尊贵首席;四六领着志程坐在西边,这里属于稍次的二席;大月和小孙子坐在三席,就是八仙桌的北面;下首边就是陈涛,这里需要斟酒摆碗,起身劳动照顾每一位,所以大多是年轻晚辈们的专座。
年尾岁首交替之际的这一顿饭,既有郑重辞旧迎新之意,更是犒劳自己一年的辛苦劳碌,因而无论富贵门户或是贫寒人家,都会竭尽所能奢侈一下,怎么着也得丰丰盛盛享受一回,让一家子老老小小敞开肚皮痛快一次,开开心心迎接新的一年来临。
现在,家里有一个人大过年的居然不在,村里又是这么紧张危险的局势,压根不知道后面会是怎样的结局,惴惴不安之余,一切均要精打细算,一切均要做长远打算。大人们心里就像压了石头,幸亏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屋子里多少有点声音动静,倘若只有几个成年人,只怕一丝热气也没有了。
四六家这一顿年饭已经失去它的意义,几乎没有吉祥喜庆的意思。大月心神不定准备了九个菜,寓意长长久久,其中一盘红烧鲫鱼(江南水乡的沟塘河汊中,这种鱼最为多产,虽普通平常但味道鲜美,笔者到现在亦是独喜这一鱼类。呵呵)
不能动筷,因为年年有余(鱼)的彩头最为要紧,所以这条鱼一定得全须全尾完整带到新年,孩子们早就熟悉了这些道道,所以都自觉遵守不敢违反,因为大人们对这一原则问题毫不马虎,不容出现任何差错,哪怕再宠溺的独苗根也是一视同仁,不会有任何宽纵。
大月另准备了一个酸菜鱼,材料都是自备的:酸菜由大月自己在无锡腌制带回,黑鱼是她娘家二哥从自家塘口捕捞,过年前送来给外甥们吃的。桌子中间的两道硬菜,近几年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盘是四六喜欢的羊糕(整只羊全部剔骨,加入佐料炖煮软烂,连肉带汤一齐倒入模具内,再撒上一层葱花,于冬日的常温下自然凝固,成为半透明的胶状物质即可,而后随吃随切),因为膻味较重,其他人鲜有伸筷,今年同样由陈涛年前在镇上称回,店家自制的熟食,现在价格已经暴涨到近60元一斤。
四六一直说不正宗没味道(有的卖家加入猪脚蹄筋,甚至肉皮一类掺假),大月知道老头子心疼钱,也知道儿子孝心,想让常年辛苦的父亲高兴一下,所以任由他破费一回了;另一盘大菜放在正中位置,清晰彰显出它不凡的地位,这会儿已堆叠出一个标准的圆锥体,叫人想起两个词语——丰沛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