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城墙上,身子倾下深渊,他站在城墙下,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风很大,将她的红盖头吹得很高,最后兜住他的脸,连同一滴泪。世间繁华正盛,他的花却败了。
西梁一役,他的军队凯旋,众人高呼四皇子千岁。他更是因为有了赫赫战功,最终夺得父皇垂青,成功入主东宫。父皇自安平公主病逝,身子便日渐坏起来,不几年便去了。
登基时,万民朝拜,他却想起父皇临死前说的话:
“你最像我,所以我怕你,但是也最喜欢你。”
少年帝王听到了最渴求的肯定,仍旧无法原谅当初父皇为了权力放弃母妃,留她一人面对千军万马,最后生下安平愤恨而去。可如今,他何尝不是走上了父皇的老路?
他最爱的人曾经为了他单剑入贼窟,失了清白,抵死救下他,他却以此为由将她抛在大漠里离开。后来更是为了皇位,凭着因为她而了解许多的军事情报率兵攻破她的国门,害她心死如灰,以身殉国。
像他这样为权力不择手段的人,又好到哪里去?
他受了礼,黯然地回到寝宫。宫中架上宝剑削铁如泥,他只需用它向脖子上比划,这罪恶的一生便结束了。可是不能,这是他该承受的痛,如同父皇一般,抑郁一生,抱憾而去。
登基大典过去后,宫人惊奇地发现原本风度不凡的少年帝王竟同先皇一般,一夜白了头!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的刻骨铭心,人们只知道他曾斩杀戎狄亲王,一举扭转青州局势,后又凭百兵以少胜多,剿清有数千土匪的清风寨,哪怕不提收西梁为国土的那一战,也足以令百姓爱戴称颂,外敌闻风丧胆了。与万里河山相比,他所爱的又是多么微不足道?可偏偏,他败在了微不足道上。
天色微光,他依然独坐在偌大的寝殿中。刚刚命人颁下去的圣旨足以令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人永世不得翻身,可她看不到,做这一切也只是安慰自己。
“陛下,左丞大人求见。”
侍候他多年的小公公立在案前,诚惶诚恐道。
他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听到来人,才懒懒地抬起眼皮:
“准。”
小公公佝着身子去领了左丞进来。左丞看见帝王三千华发,并不吃惊,慢条斯理地行过跪拜礼后,像寻常般说起一些家常。
皇帝话不多,但明显提了些兴致。
左丞说了后院的花开得如何盛时,话锋一转,叹道:
“她是最爱这些花的人了。”
小公公听见这话,开始提心吊胆,随帝多年,岂能不知她是谁?皇帝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走了三年有余,可朕每每回首往事,总觉得她没有走。”
“去年我去看她的时候,倒还有像我这样的人时时为她除草上香。可皇上,您当初弃她如敝履,如今何必怀念呢?”
他话锋相对,直视着深不可测的帝王。帝王却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送走左丞,帝王起身淡声道:
“出去。”
小公公担心,却不得不碍于帝王权威退了出去。
念安元年,武宗于寝殿安睡,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