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患癌离世

姑父离开我们已经5年了，年仅44岁。

他是患肝癌晚期去世的，从2013年4月确诊，到2014年1月去世，在用尽各种药物之后，在病情好与坏之间挣扎了8个月，带着对这个世界的不舍与钻心的病痛离开了。

二、幼时印象

姑父给我的印象，是老实憨厚的。姑父姓金，个字不高，皮肤黝黑，身材健硕。在6个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记忆中，偶有一次提到他的原生家庭，他喟叹道，长大有多么不容易。在那个几乎人人生很多孩子的年月，在农村，可能养活孩子却不是那么容易。过来的两辈人喜欢在年轻人面前唠叨这些时光，好让我们记住曾经艰苦的岁月，要常怀感恩之心。他妈妈生了12个孩子，最后留下来6个，其余孩子都因为各种原因死去，虽然他在这里的时候描述的有些轻描淡写，但看得出来，对于自己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活下来，非常感激他的父母。

姑父的父母在我童年和少年时的记忆里，是一对和蔼的老人，那个时候他们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老得走路时都颤颤巍巍，我们去姑父家拜年时，老人家经常会坐下来跟我爷爷讲话，而我只对门口摆地摊的那位爷爷感兴趣，因为他手里有着好多只会跳的小马，马屁股上连着一个很大的气囊，捏一下气囊，小马就跳一下。姑父也像他父母一样，慈眉善目，永远是个和事老，从来不发脾气。

姑父比姑姑大6岁，两人是经二叔介绍认识的。他们在老家生活了几年便带着3个孩子，搬进了我们镇上生活。上初中时经常会被姑姑叫着去他们新家吃饭，记忆中，总是跟着表弟表妹们在镇上老街，踏着青石板追逐嬉戏。当时，姑父和姑姑做着花生买卖生意，从农户家里收购花生，然后以稍高价格卖给更大的买家，赚取一点差价。记得有一次，姑姑出去收购花生之前，找到我跟我说，今晚他们会住在我家，晚上不回来，让我下课后直接去它家里，晚上随便做点什么吃，然后带着3个小孩睡觉。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换了第二个房子了，是在老街上租的。房子一排排的都是木制结构，晚上吃饭后，我带着表弟表妹们就躺下了，当天夜里凌晨过后，刮起了很大的风，我们住在二楼，木屋年久失修，能清晰地听到楼板嘎吱嘎吱的声响，我顿觉恐慌，生怕楼板会支撑不住，就此倒下来。但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我也不敢带着表弟表妹们出门去。在紧张与不安中，我们战战兢兢地在二楼躺着，盘算着能早点天亮。这时，留在家里的老式手机想了，姑父打来电话，说他那里刮大风了，家里是不是安全？我所镇上风也很大，我们几个小孩有点怕。姑父安慰我们说别怕，他这就赶过来。挂断电话后，他和姑姑骑着三轮摩托车回到镇上家里，看到大人们的身影，我们顿觉安全了，在大人们的呵护与照顾下，我们就继续在二楼躺下，睡着，进入梦乡。

三、肩扛责任

姑父和姑姑做了几年花生收购生意，后来又做了几年在乡下卖蔬菜的生意，没赚到很多钱，但日子还算过得去。他们将近7-8年攒的钱大多数用来购买了在镇上的这套老房子和宅基地。姑父在确诊癌症之前的3年多，跟着我父亲在工地扎钢筋。他是一个完全的生手，父亲自2009年改行做建筑工人以来，在当时（大概在2011年）已经是个比较成熟的钢筋工人了，他带着姑父在附近的村里、乡镇、县城和市区，做了很多活儿。父亲和姑父都是务实之人，平日寡言少语，经常像兄弟一样形影不离。

四、因病摔伤

姑父在2013年3月初，在我家附近一座工地上施工现场3楼摔下，肺部被一根钢管穿过，当场晕死过去。而就在此前放寒假时我就在工地上见过他，是他骑着摩托车把我送回家的。好好的人怎么会掉下来呢？是失足吗？还是别有原因？最后在医院查出姑父患有晚期肝癌！知道姑父摔跤，并患有晚期肝癌的消息是我从中南财大研究生面试和笔试之后，返回南昌的火车上，我弟媳妇儿打电话告诉我的。奶奶怕影响我发挥，就和家里人商量，一起向我隐瞒了这个信息，直到面试结束才告诉我。

任何个人和家庭都是无法接受一个癌症晚期的结果的，这就等于是给病人判了死刑。我下了火车立即打车到姑父所在医院，见到病床上躺着的他，完全失去了往日健硕的身形和开朗的神色。我安慰他，没事，你身体这么健硕，又年轻，医生肯定有办法治好的。我当晚留下来照顾到12点多，找了临床一个空铺位就休息了。当时，在学业上除了全身心准备考研面试以外，我还在背诵白居易的《长恨歌》，到接到弟媳妇儿电话那一刻止，尚有一部分未背完，现在每每看到或听到《长恨歌》，就会想起我那可怜的姑父，不是像唐明皇那样的爱情层面的儿女情长、生离死别，却是在更多的亲情层面，经历过一番被癌症判刑的生离死别。两相情长，远不知千秋苦；来日方长，多么希望姑父能够再说一遍。不吸烟、不喝酒、不赌博的他，缘何患上此等怪病，实属奇怪，问医生，只当解释为肝癌晚期，并不知其所以然。追问之下，才明白姑父同村的年龄在30-45岁之间的中年男人，已有4-5个患此病，委实想想，可能跟当地的风水，是不是有关？毕竟患病的人基本都出来工作，且从事的工种都不一样。这一系列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近10年，却始终不见得到解决。村里的老人、妇女、小孩却无一案例，反而是健壮的中年男人患此怪病，在我有限的知识内，实在想象不出任何的解答，而医生给出的答案只是模棱两可，回避病因，只说病能不能治这个问题。

五、伤后初愈

从医院出来，姑父和姑姑在县城郊区租了一个房子，姑父开始尝试草药治疗。他买了很多不知名的草药，炖着汤喝了几个月，在县城住的那些日子是他精神看起来最好的日子，我曾经去看望过他一次，他能沿着人行道从郊区走到县城心怡广场了，那是一段3公里有余的路，姑父的脸色也变得白皙红润了，就像一个在办公室工作的白领，完全看不出之前在太阳底下扎钢筋的往日痕迹。姑父的身体很大程度上恢复了健康，甚至他还要求家人带他去上海学习太极疗法，每天都一副神采飞扬的感觉。甚至姑姑开玩笑说，他年轻了10几岁，而实际上，他的肚子里因为癌症的转移，已经有大面积器官溃烂的症状。肚子上抓出来的痕迹，晚上睡觉时因癌症转移，吞噬器官的痛苦而发出的叫喊，只有姑姑知道。

家里趁着这个时候，想在姑父离开前，让他看见大女儿成家。通过别人介绍，2013年5月底，给表妹找到了一个好婆家，在结婚现场，我们几个年轻人欢聚一桌，看着姑父在门口收红包，又算账的严肃认真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一丝生病的迹象，我们希望这样的情况至少能持续10年。

六、抱憾追思

事情的急转直下，发生的太突然太快了，等到2013年10月份的时候，姑父回到镇上的家里，在家里安装了一些水管，出了点汗。普通人可能偶感风寒感冒一下几天就好了，而姑父的身体却因为癌细胞的扩散摧毁了自身的免疫系统，一个普通的感冒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此后他的身体再无好转过（装水管生病这事是在姑父去世之后，听父亲讲的，事前并不知道）。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超乎了我们对于病情发展的预期，姑父不到半个月时间就被送到乡下老家，接受癌症和命运的最终“审判”。

我们全然无知于一个如此健硕之人竟得此病；也全然无知于明明已好转的病情，却可以在一夜之间急转直下；最后我们也全然无知于在老家病床上等待着死神降临时的恐惧与癌症病痛侵蚀机体所带来的痛苦。姑父在家里，始终维持着一个常人的体面，他的精神直到最后离开都是始终清醒的，当他已不能站立时，他依然不屈不向命运低头；当他小便出血时，他依然顽强地坚持或者，最后当他不能动了，只能躺在床上任由被癌细胞吞噬的机体一点点流出自己的体内，他请求得到最后的解脱。人活着，要有一点体面，不能轻易向命运低头。

姑姑跟我说，姑父最遗憾的事就是说了几次要给我1000元生活费，却没有机会给。而我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见到这位待我如子的姑父最后一面。2013年1月4日，当我从武汉回到南昌时，直接去了母校看一看，而忘记还有一个更需要看望的姑父（当时我并不清楚姑父的病情如何，家里人一直说他很好）。而当我最后一次见他时，却已是生死两茫茫，人鬼殊途了。他是那么瘦，像一颗柴草一样，也像一个十几岁小孩一样，在风雨飘摇的8个月时间里，走完了他的一生。

姑父对我的影响，终生不忘。如果人死后会成为一颗星，那么希望他能照亮我今后的路。天国不再有疾病，不再有痛苦，不再有对命运的抗争，侄儿希望您在天国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