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读书》是我国文坛名家们,爱书买书读书藏书的经历经验和方法,很有年代感。字里行间氤氲着古风古味,弥漫着老一辈读书大家的文化品位和高雅的情愫。
书中介绍了一些名家的买书藏书经历,也叙述了他们在特殊时期售书的无奈之举,还披露了一些毁书的愚昧现象。
不言而喻,读书是快乐的。淘书虽耗时耗力,但自有其乐趣,还常有意外的惊喜。藏书厚重,有满足感,但也有空间及财力上的无力感。最痛苦的是,生活困窘,不得已卖出千淘万换所得之书,以求果腹之资。
本书前面部分是一些文坛大家的读书方法,老舍先生的读书法甚合我意。
第一,我读书没系统。借着什么,买着什么,遇着什么,就读什么。不懂的放下,使我糊涂的放下,没趣味的放下。
第二,读得很快,而不记住。
读得快,因为我有时候跳过几页去。不合我的意,我就练习跳远。
喜欢老舍先生的读书法,因为我也是看到什么读什么,不懂的过,没趣的过,我也经常在书页里练习跳远,但心里总还有点儿纠结,既然能得到老舍先生的首肯,以后可以名正言顺而为之了。
叶灵凤提到小泉八云的买书箴言,那就是,不要买那只读一遍不能使人重读的书。这是一句意味很深长的读书箴言,也是买书箴言。
读过的书重读一遍,正与旧地重临一样,同是那景色,同是自己,却因了心情和环境的不同,会有一种稔熟而又新鲜的感觉。这在人生中,正如与一位多年不见的旧友相逢,你知道他的过去,但是同时又在揣测他目前的遭遇如何。
我们在不十分闲暇的人生忙迫之中,能忙里偷闲,将自己所喜爱的读过的书取出重读一遍,实是人生中一件愉快的事。
有人说,与其读一百部好书,不如将五十部重读一遍,因为仔细的将已经获得的从新加以咀嚼,有时比生吞活剥更有好处。但可惜的是,人生太短,好书太多,我们遂终于在顾此失彼之中生活,正如可爱的季辛所慨叹:
“唉,那些不能有机会再读一遍的书哟!”
而这样的叹慨我也颇有同感,读过好多好书,总想重读,可好书太多,一本本的都在书架上翘首以待,渴盼我早日翻阅,我也只能顾此失彼,不知何时才能重读那些好书。
顺便说一下,叶灵凤的名字,我是在本书中第一次看到。书后有简介
叶灵凤 1905-1975 江苏南京人。原名叶蕴璞,笔名叶林丰、霜崖等。现代著名作家、翻译家、出版家和藏书家,作品及趣味带有显著海派风格。
书中有几篇他的文章,优美极了,甚是喜欢,其中《书斋趣味》一文,喜爱尤甚,可反复体味。全文如下:
书斋趣味
在时常放在手边的几册爱读的西洋文学书籍中,我最爱英国薄命文人乔治·季辛的晚年著作《越氏私记》。因为不仅文字的气氛舒徐,能使你百读不厌,而且更给为衣食庸碌了半生的文人幻出了一个可羡的晚景。此外,关于购买书籍的几章,写着他怎样空了手在书店里流连不忍去的情形,也使我不时要想到了自己。
十年以来,许多年少的趣味都逐渐灭淡而消失了,独有对于书籍的爱好,却仍保持着一向的兴趣,而且更加深溺了起来。我是一个不能顺随我买书的欲望任意搜求的人,然而仅仅是这目前的所有,已经消耗我几多可惊的心血了。
偶一回顾,对于森然林立在架上的每一册书,我不仅能说出它的内容,举出它的特点,而且更能想到每一册书购买时的情形,购买时艰难的情形。正如季辛所说,为了精神上的粮食,怎样在和物质生活斗争。
对于人间不能尽然忘怀的我,每当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我便将自己深锁在这间冷静的书斋中,这间用自己的心血所筑成的避难所,随意抽下几册书摊在眼前,以遣排那些不能遣排的情绪。
在这时候,书籍对于我,便成为唯一的无言的伴侣。他任我从他的蕴藏中搜寻我的欢笑,搜寻我的哀愁,而绝无一丝埋怨。也许是因了这,我便钟爱着我的每一册书,而且从不肯错过每一册书可能的购买的机会。
对于我,书的钟爱,与其说由于知识的渴慕,不如说由于精神上的安慰。因为摊开了每一册书,我不仅能忘去了我自己,而且更能获得了我自己。
在这冬季的深夜,放下了窗帘,封了炉火,在沉静的灯光下,靠在椅上翻着白天买来的新书的心情,我是在寂寞的人生旅途上为自己搜寻着新的伴侣。
在书城里查找叶灵凤的书,搜而不得,找到了一本胡竹峰写的《 民国的腔调》,书中谈及叶灵凤文风浮华,不为鲁迅所喜,但我还是抑制不住地喜欢他的文字。
叶灵凤在《书痴》一文中说到:
真正的爱书家和藏书家,他必定是一个在广阔的人生道上尝遍了哀乐,而后才走入这种狭隘的嗜好以求慰藉的人。他固然重视版本,但不是为了市价;他固然手不释卷,但不是为了学问。他是将书当作了友人,将读书当作了和朋友谈话一样的一件乐事。
我虽不是爱书家和藏书家,但也算得上是一个爱书之人。如他所言。认识他,就像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读他的文,就像是和一个朋友谈话,实乃一大乐事。
《读书读书》还入选了金克木先生的两篇文章。其中一篇是《书读完了》。说到金克木先生很是有趣儿。
前几日读了《从诗经到红楼梦:复旦人文经典课》。书中有一篇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傅杰的《这才叫原典》,提到了金克木的《书读完了》,还转述了一个传说 :
史学大师陈寅恪从欧洲留学归来,去拜望前辈史学名家夏曾佑,夏曾佑对当时还年轻的陈寅恪说,你去欧洲留学,学会了外文,能读外国书,真好。我看不懂外文,只能读中国书,书读完了,没得读了。
由此认识了金克木先生,读了《书读完了》,这是金克木先生的文章集,其中有一篇文章,就叫《书读完了》,文中记录了这个故事,于是将这个神话般的传说读了若干遍。
金克木先生认为古书之间的关系自有其结构系统。总有些书是绝大部分的书的基础,离了这些书,其他书就无所依附……,有些不依附其他而为其他所依附的书应当是少不了的必读书或则说必备的知识基础……照此读法,花不了多少时间,不用“皓首”即可“穷经”。
《书读完了》还有一篇文章是《读书得间》,我觉得也很好,但是《读书读书》并没有收录,说的是:
古人有个说法叫‘读书得间’,大概是说读出字里行间的微言大义,于无字处看出字来。其实行间的空白还是由字句来的;若没有字,行间空白也没有了。”“古书和今书,空白处总可以找出问题来的。不一定是书错,也许是在书之外,总之,读者要发现问题,要问个为什么,却不是专挑错。”
《读书读书》还记录了一些文人的奇闻异事。
大家黄永玉在《书和回忆》中提到一件奇事
我很佩服一些天分很高的读书人。二十年前的一个礼拜天,我到朋友家去做客,一进门,两口子各端一本书正在埋头精读,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也各端一本书在埋头精读。屋子里空荡荡,既无书架,也无字画;白粉墙连着白粉墙。书,是图书馆借来的,看完就还,还了再借。不记笔记,完全储存脑中。真令人惊奇,他们两口子写这么多的书完全是这种简朴方式习惯的成果。
一次和他俩夫妇在一家饭馆吃饭,他知道我爱打猎,便用菜单背面开了几十本提到打猎的旧书目,标明卷数和大约页数。
世上竟有如此奇人,我之才能不及其千万分之一。
还有朱自清先生的典衣买书经历也让人感动。朱自清在大学毕业的那年,为了一本定价14元新版韦伯斯特大字典,硬了心肠将结婚时候父亲给做的一件紫毛水獭领大氅当掉,后终不能赎 ,每见词典,便感慨之。
读此文,如亲眼所见,心内替先生无限惋惜。
郑振铎的卖书经历,更令人无比痛心。
谁想得到,从前高高兴兴,一部部,一本本,收集起来,每一部书,每一本书,都有它的被得到的经过和历史;这一本书是从那一家书店里得到的,那一部书是如何的见到了,一时踌躇未取,失去了,不料无意中又获得之;那一部书又是如何的先得到一二本,后来,好容易方才从某书店的残书堆里找到几本,恰好配全,配全的时候,心里是如何的喜悦……
凡此种种,皆寄托着个人的感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谁想得到,凡此种种,费尽心力以得之者,竟会出以易米么?谁更会想得到,从前一本本,一部部书零星收得,好容易集成一类,堆作数架者,竟会一捆捆,一箱箱的拿出去卖的么?
编目的时候,觉得部部书本本书都是可爱的,都是舍不得去的,都是对我有用的,然而又不能不割售。摩挲着,仔细的翻看着,有时又摘抄了要用的几节几段,终于舍不得,不愿意把它上目录。但经过了一会,究竟非卖钱不可,便又狠了狠心,把它写上。
感觉心在滴血啊!痛失挚爱啊!
其后,卖了一大批明本书,再后来,又卖了八百多种清代文集,最后,又卖了好几百种清代总集文集及其他杂书。大凡可卖的,几乎都已卖尽了!
几近绝望!
所万万舍不得割弃的是若干目录书,词典书,小说书和版面书。最后一批,拟目要去的便是一批版面书。天幸胜利来得恰如其时,方才保全了这一批万万舍不得去的东西。
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世上有爱书护书之人,也有轻书毁书之人。《读书读书》中黄裳的《姑苏访书记》记载了两件令人心痛的事情。
闲谈中听到了很多故事,都是不易忘记的。他们有一次在乡下发现了一屋线装旧书,已经邻于霉坏了,里面很有些善本。向县机关提出来,进行了整理。但不许由新华书店收购,当作宝贝又堆在另一间房子里。后来再去看时,许多书都残失不全了。一部孙星衍手校的明刻白皮纸《白虎通》,只剩下了两本。另外两本说是院子里的谁煮饭没有引火的东西,抽去当了柴。
一九八一年七月十五日《人民日报》的“读者来信”中发表了一封读者呼吁“从废纸堆中抢救古书画”的来信,就报告着一种触目惊心的现象。一个县的文化馆里有四千多册古书画(这句话有语病,照例画是不能论册的),管理的人员说,“这些书画是从县公安局收集来的。前段时间,县公安局的同志把古书画当废物烧掉,不知毁了多少。他们不是故意毁书画,而是不知古书画的重要。”当地另一位在法院的同志说,“这些残缺不全的东西有啥用?!我们机关里还有一堆。你若是要,到我们单位去拿。”
时至今日大众的文化素质普遍提高,但是达到专家这样的识书眼力的人,还是寥寥无几。只愿此类事情不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