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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哀哉!
2025年7月4日(阴历六月初九)晚19:50!
父亲呀,您真的走了吗?
6月27日晚,我从学校回来看您和妈妈,您和往常一样躺在床上,您清楚地知道我回来了。我看了您脚上和背部的褥疮,感觉有两个更严重了。晚上睡觉,您不时地呓语。
6月28日早,我和妈妈把您抱到椅子上,感觉你更瘦了,比以前轻了。您坐了两、三个小时,一直闭着眼,精神头不是很好。前几回,也是如此,但总感觉每况愈下,我心底有一种不详的感觉,但我终于没有说出口。
妈妈和妹妹一直照顾着您,妹妹已经成了您的半个医生了。她对您的病情和用药相当了解。妹妹告诉我您需要住院了,少说要一个星期。
我到7月12日才能放假,那时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陪陪您和妈妈了。
我用我的剃须刀给您刮胡子,您的胡子一直很旺,每回我给您刮胡子,您都很享受。
妈妈眼神不好了,还让我给您剪了指甲。
那天晚上,您睡得特别安静。
6月29日早晨8点多,依然抱您坐到椅子上,您坐了将近两个小时。
我原先打算下午晚点回学校,但妈妈让我早点回去,好好准备周一的课。
您身体好的时候,也是如此催着我要赶早。您向来干什么都抢先,赶早不赶晚,记得原先村里有人去世,您总是第一个去登记奠仪钱。
据妈妈说,我走后,她告诉您我走了,您应了一声哦。母亲问您愿意我走吗?您说“愿意”。问您我干什么去了,您清楚地说:“教学。”
原先您和妈妈住在老家,我每次从学校回家,您总催促我早走,怕得是误了车。每次,您和妈妈把我送到村口,看我上车,然后红着眼圈回家,坐在大门口那两棵杏树底下闷头抽烟。
后来,你们年龄大了,去村前车站的路不好走,我不让您和妈妈送我,但我知道您透过杏树叶子的缝隙张望我,听汽车的马达,眺望我走远。
我11点多走的,临走我犹豫着再给您刮刮胡子,但一想很快还会再回来,再说昨天刚刮过。看您侧躺着,我就没有跟你道别,自从您卧床,以往也大都是如此,怕您伤心,我都是悄悄地走,也都习惯了。现在想来,我的一举一动,您或许都能听得到的。
我匆匆赶171路公交车,一切都很顺利。车过松仙龄,隧道在维修,车要绕着走,经过芦芽村南,我想起来您年青的时候,就在这里修公路的。
记得有一回妈妈跟我们讲,您当时好像住在水么头,还是芦芽,村里的一个女老师好像对您暧昧。我一直想问问您当时是怎么个想法,那大概是上个世纪60年代末的事情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总是怕逗您让您难为情。这是我知道的您的所谓“绯闻”。
有一回,我终于问了您,您没有搭理我,我也顿时后悔问了。后来,您私下里埋怨妈妈不该跟我们说那些。
坐在车上,我在想象您那时怎样的帅气,居然让人家心生羡慕。
时光荏苒,一眨眼今年您虚岁85岁,本命之年。
今年正月十七,您从床上摔下来,正月十八骨折住院,手术没有成功。
当时有个医生私下里对我说这种情况,很难维持一百天。过了一百天,您就有希望。
在妈妈和妹妹的照顾下,您正向第五个月前进。担忧的同时,我祈祷您不会那么轻易而举地离开我们。
6月26日,阴历六月初二是妈妈的生日,那天周四,由于不好调课, 我没回来。第二天周五回来,我可以陪伴您和妈妈两天。
自从2018年您的身体出现了状况,您克服了各种困难,艰难地维持着生命,往下活着。
妹妹对您充满了信心,一个劲地鼓励您,说您生命力顽强。
这次住院前,妹妹说跟您商量,您很同意,还喊了一声毛主席万岁呢!
7月4日,哥哥和妹妹和您住进了那个熟悉的心脏内科,还是找的原先的主治大夫。
当初您到这个科室住院,我扶着您还是能在走廊里走动的,我们去称体重,那时您真棒。
我们站在走廊尽头向楼下张望,我才发现您恐高呢!其实我比您更恐高。我们小时候,每当老家的房子漏雨,是您扛着借来的梯子上房顶换瓦的呀!
后来,您置办了各种各样的梯子。有木头的,有竹子的,还有金属架的。如今它们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回忆着当年与您共同合作的流金岁月。
2016年秋,您心心念念的孙女明月上高三了,您和妈妈来给她鼓劲儿,您来我家。
您很少出远门,我记得我1997年订婚,哥哥找车拉您和妈妈来过博山;1999年,有了明月,您又来过一回。那时房子狭小,您受不了热,第二天,不辞而别;后来,搬进了大房子,您来没来,我记不清楚了。
这次来,您要四处转转,我陪您出去。那时您还抽烟,喜欢火机,还有一双军用黄皮鞋,我付的钱的时候,您高高兴兴地说穿着干活很得劲儿。
您是1984年退休,那年您43周岁。1958年您出去筑桥修路,重回到村里,您跟着妈妈去种地刨荒,下力在山后陆续栽了一大片花椒树,槐树,桃树,香椿芽树,核桃树,还有两棵杏树,几棵山楂树。
那些年,您一直和妈妈侍弄那片荒坡,让它变成了花果山。
90年代的一个下雨的秋天,您带着我在荒坡下面刨丹参,为的是给奶奶治头晕。那时奶奶还健在。
您挽着裤腿,雨水顺着大腿向下流,不时溅起泥水,弄得浑身是泥。您在前面刨,我在后面捡拾。山谷里除了雨敲打树叶的声音,就是您的撅头发出的铿锵有力声音。
1963年阴历9月11日您和妈妈结婚,1965年阴历二月哥哥出生,1970年正月十五我出生,1973年正月妹妹出生。
妈妈在家带着我们姊妹仨,您在外铺路修桥,如同飞翔在外面的捕食的燕子,用微薄的工资把我们的原生家庭一点点拉扯大。
您一直稀罕我们兄妹三人。
在我刚记事的时候,您一两个月回家一次,您突然出现在屋门口,提着大黄帆布包,冲我笑,我歪着头端详您半天,终于来了一句:“呀!是你呀!” 您咧着嘴笑,咯吱我怎么不喊爸爸。我们爷俩的笑声在院子上空的树间萦绕……
我五、六岁的时候,您驻站道班房,施工建桥,您领我去和您作伴,到过张庄,黄庄,香磨,东安。您带我去县城,领我住过宾馆,到东方红影院看过国电影,到过邮局给在四川当兵的二舅寄信,把信投到绿色邮筒里,我以为邮筒下面有长长的管子,信就“游”到了四川。您哈哈大笑,给我解释邮递过程。
1992年夏天,我身体出了状况,您和我到沂水找一个舅姥爷给我治病。曾经,您在沂水工作过一段时间。您做工作负责认真,他们要留你在那里长期工作,由于离家远,您婉言拒绝了。
1995年我参加工作,您告诫我一句话“工作就是斗争”。开始我趾高气昂,不以为然,现在越琢磨越觉得您总结的针对。工作不仅要与别人合作竞争,尤其要和自己在斗争。
爷爷去世早,您一直照顾奶奶,两个姑姑和叔叔。
1998年正月初九,奶奶过世。
1999年9月我的女儿,您的宝贝孙女明月出生,妈妈来我家看孩子,把您一个人撇在家里。您不会炒菜做饭,习惯了妈妈伺候您。那两、三年您整天在家喝酒,孤独。
后来,明月跟您和妈妈住在老家,您整天背着明月到村里小卖部里买各种玩具,最多的时候一天买到四块电子小手表。
眨眼间,如今明月都要研究生毕业了。2017年,明月考入南京的大学,您高兴地了不得。您曾经说等看着明月结了婚,您和妈妈就圆满完成任务了。
时间的刀刃,让人不知不觉,狠心又锋利。您逐渐衰老了。
妈妈鼓励你好好活着,等看着明月将来找个好工作,找个自己称心如意的对象,领来让您看看。问您能等到那一天吗?您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很难说了。”然后陷入了沉默。
您的沉默预示了今天的结局。
我知道这一天会迟早来到,但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6月29日是我们父子的最后一面。
7月4日下午17:59,妹妹给我发微信:爸爸褥疮今下午做手术了, 一个多小时。伤着那个腿上一个褥疮膏烂着骨头了,脚上一个地方里面也烂着骨头。检验结果明天出来。
我顿时觉得感觉有点轻松了,感觉你一定会重新好起来。我和朋友出去转了一圈,还说暑假要好好陪您住院。
下午19点多,妹妹忽然打来电话:爸爸情况不好,正在抢救,你马上回来!
最后一班171还有十几分钟到站,我离最近车站还有一段距离,我飞也似的骑上电动车赶时间,好在赶上了。
我木然地坐在车上,不断闪现您的点点滴滴的生活画面,我害怕我的电话再次想起。
哥哥打来电话,问我到哪里了。临近县城,又赶上修路限行,漫长等待了20多分钟……
赶到医院,9点多,您已经穿好了寿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等待我的到来。您的面容很安详。只是没有像往常那微微一笑,弱弱地说:“回来了啊!”
我没有哭,拿出我的剃须刀,给能您刮了最后一次胡须……
接下来,黑暗里,如痴如梦,流水一般,抬您离开病房,殡仪车拉着您和我到了殡仪馆太平间,冷藏,签字。
当晚,哥哥和妹妹回老家取来早就准备好往棺椁里放的物件。
在老房子里,我陪着妈妈,妈妈看到熟悉的一切,哭了一夜。
我欲哭无泪,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您一定不要我哭,重要的是照顾好妈妈。
7月5日早晨8点多,我喊我的朋友马远陪我去县医院办理死亡证明。2018年暮春您第一次病了,到土门看病,也是他找车送我们回家的。
9点多东厅举行告别仪式,办理火化手续。一个小时之后,领取您的骨灰。
装殓好买好棺材,灵车送您回老家下葬。
叔叔,二舅和我陪您回家。我一路撒纸钱,呼唤引领您回老家的墓地。
灵车途经白峪,那是您读初中的地方;经过燕崖,那是三姑家,三姑父疫情后去世;经过大洪峪,那是大姑家;经过阮南峪,那是我姥姥家,大舅两年前去世。
灵车到了我们村,我让司机师傅放慢速度,让您再看一眼我们的村子,您和妈妈盖下房子和院落,盖房子的时候,您和妈妈从山上抬石头,妈妈那时怀着妹妹。上山我坐在抬石头的圆皮圈上,你们抬着我,隔得腚疼。下山我坐在皮圈上面的石头上,手扯着路旁野花,咯咯的笑声吓得蚂蚱蹦来跳去……
人要是不长大,永远定格在童年,无忧无虑,让父母呵护,没有生老病死该多幸福啊。
坟墓是几年前就修好了的。早有村里人帮忙启开,让您入土为安。
待客后,我们回到县城老房子。明月妈妈一直在那里陪伴着妈妈。
晚上我陪妈妈,妈妈稀里糊涂错吃了您的药,好在您的药里有安眠成分,妈妈很快睡着了。
我傻愣愣地呆坐在您常坐的椅子里,望着您的床铺,空荡荡的枕头……
7月6日,我陪妈妈在老屋,唯独缺了您,妈妈不时地哭,我也终于眼泪不断地流。假如正月里您掉床后不做手术?假如您在医院里多待一段时间?假如提前几天住院?假如您的褥疮刚起就住院?……有些事情用“假如”推敲会有无数完美的结果。然而,假如和现实之间横亘着无数的无奈、自责和懊悔,恰如您说的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长期卧床,您是多么孤单寂寞,您是多么坚强忍耐,多么渴望活下去,又多么无助!我痛恨自己无能为力,无力回天!我为您做得寥寥无几。
您知道我爱写东西,以前您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放大镜,给妈妈读我写的东西。
如果真有灵魂,我知道您永远没有走远,一定在纳闷我在写什么吧?
我如幻如影,如妈妈所言,依然闻到您的味道,听到您的声息,只是不见您的身躯,留给我们的只有回忆和嘘唏不已。
您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莫不是您要去修天路?抬头望苍穹,白云千载,或许您正驾着哪朵云彩到处检查路基?
一个人,一辈子,竟然真的就这么个简单?!
明月远在南京,7月6日还考试。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怎样把您的去世的噩耗告诉她。
我替她给您敬献了一个花圈,姑且为她失去您而痛苦时的一种宽慰吧。
现在是半夜1:06,时光已然7月7日了,我似乎穿越了时间隧道,我依然不相信您和我们阴阳两隔了。
缕缕往事,一切恍如昨天。
世上少了一个最牵挂我的您!
今天我们要去给您圆坟,为您建一个新家!父亲啊,您永远不会走远。
抽空读读我写的这些吧,知道我的剜心之痛,知道我对您永远的追思……
2025年7月7日子夜初稿
2025年7月8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