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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小孩,总会有人看到你遮面帷帽下的真挚脸庞,以诚意润湿你被命运惹红的双眼。”
(一)
有一天,我的生活里照进了一道光,它的名字叫作“外婆”。
那年我刚满7岁,已经过了读一年级的年纪,可一个字也不认识。
我父亲极度重男轻女,我是家里第三个闺女,大人们每天操心着如何生男孩传宗接代,我是夹在中间被遗弃着的多余小人物。
从我有记忆以来,父亲从未抱过我。他整天出入在镇子上各种打牌的巷口,叼着自制的铜板烟斗,蜡黄暗沉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即便我和他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他也像从不认识我。
母亲则每天喝各种中药,白天去啤酒厂上班,夜晚接一些手工的活。听邻居说我出生的那晚,家里经营许久的小卖铺突然燃起熊熊大火,那时母亲笃定我是一个男孩,待我艰难出生以后,店铺已化为初冬的黑色云烟。
(二)
我叫蒋年年,很像男孩名字的一个女孩。
同龄人去上学以后,我便没有了玩伴。所以7岁以前,我爱追赶夕阳。
那是小镇唯一一条通往乡下的田间小埂,我时常一个人,在晕晕沉沉地午睡醒来之际,反反复复的追赶天上的太阳,一直到夕阳余晖缓缓变暗、变沉重,我仿佛完成了一轮使命,假装结束了某种彷徨失措。
回家前,我会先去母亲交代的舅舅家吃晚饭,外婆就住在那里。
她有着一间并不起眼的小屋子,那里堆满了各种粮食和杂物。
不过外婆爱整洁,她的小床和桌椅都十分亮堂。那是一种接近深紫色的树木制成,靠近后还能嗅到几丝木质的香味。
在那个夏天的晚饭中,我爱上了我的外婆。
(三)
她是个多么和蔼亲切的人。
“乖年年” “乖年年” 外婆喜欢这样叫我。
她并不询问我追赶夕阳的事儿,只是笑着说:年年爱跑步,是好事;
她并不嫌弃我梳着凌乱的头发,而是温柔地拿出自己的小梳子,一下一下地为我盘发。嘴里还哼唱着不知名的童谣,和母亲不同,她对我好有耐心;
她并不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反而给我讲各种有趣的神话,告诉我用功读书,这些好听的故事,未来也可以出现在我的笔下;
她并不在意我睡眠极差,爱讲梦话,而是在热闹虫鸣声的盛夏傍晚,拿出那把旧旧的蒲扇,一下、又一下地给我扇风,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摸摸我的额头:年年乖,睡吧,睡吧…
我很喜欢那个夏天。
我不再想要回家,而是越发眷恋这童年仅有的柔软,像是漂泊无依地狗尾巴花,突然散落在了阳光充足又潮湿的一片土壤。
(四)
我那时太小,并没有察觉出每天饭桌前舅妈强忍着的厌恶面孔。
直到有一天,外婆把舅妈厨房留给表哥的一块哈密瓜,拿给了大汗淋漓的我。
尖利的争吵声响彻在当晚的饭桌中。
舅妈不断拍桌子、吼叫,用“老拖油瓶”和“小拖油瓶”形容外婆和我。
她刻薄的嘴角,像极了后来我阅读到一本童话书里的巫婆。
那天我离开时,舅舅意外的送了我。
在路上我们都没有听话,只听到他一路的哀叹声。
我快到家时,他蹲下来,似乎带着愧疚地说:“年年,你以后别来了,少给你外婆惹点事。”
我没有点头,但我的确没再去找过外婆。
那段时间我常常半夜被噩梦惊醒,然后睁大瞳孔呆呆地望着黑暗,我讨厌天亮后迎来漫长的一天,甚至讨厌这个世界。
可我又想见到外婆,我想她了…
(五)
一个阵雨的夜里,我吃不下饭,早早躺上了床。
半梦半醒之间,我仿佛听到了外婆的声音,她用那双粗糙却无比踏实的双手,抚摸着我的脸蛋儿,然后轻声喊道:“乖年年,乖年年…”
我醒来后,竟真的看到了她。
几滴滚烫的热泪覆盖住我的双眼,许久后她才清晰起来。
我吃着外婆带来的夹心饼干,耳朵旁传来的先是她和母亲的激烈争吵,随后是她的哭声,母亲也呜呜哭了起来。
后来外婆坐我床边,问道:“年年,你肯跟外婆回乡下住吗?”
我舔着手指上的奶油,高兴的点了点头。
是的,外婆抚养了我。
她已年近七十岁,却选择从舅舅家搬了出来,她带着我,还有为数不多的行李,回到了乡下居住。她背曲腰躬牵着那个黝黑瘦小的我,走在那条我追赶夕阳的小道上,而这次落日余晖下,我不再是孤零零地一个人。
我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
在乡下两间矮小的砖房里,在外婆开阔无尽的爱意里,我快活地奔跑和大笑,开始读书、写字,一天一天成长起来。
(六)
又是一个盛夏,那个悲伤又爱哭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而我最亲爱的外婆,已经离开我整整九年了。
我不再喜欢追赶夕阳,而是静静观看。我不再在外人面前轻易悲伤,只是依旧爱掉眼泪。
昨晚“2022超级大月亮”的热搜冲上微博,我拍了几张好看的照片,望着漫天繁星闪烁,记忆里那张散发香味的木床、那个微微晃动发旧的蒲扇,还有外婆时而模糊的脸,一寸一寸地清晰起来。
这种想念从外婆离世起就伴随着某种疼痛,而我,也早已爱上这种疼痛。
“外婆,我好想你。”
我闭上眼,祈祷外婆出现在今晚的梦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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