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价飙升，令买房成为了多少中国人的心结。年轻人结婚要买房，老人家爬不动楼梯了要换房，投资客更是不论房子朝向大批量入手炒房。阿红既是这买房大军中普通的一员，也在这买房故事的背后隐忍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苦楚。
----------------------------------------------------------------------
阿红是51年出生的，年轻时在邮局工作，做过邮包分拣员也在邮局网点卖过杂志。在90年代下岗的大潮中，阿红跟她一大群工友还算幸运。单位弄了个内部退休的名目，让她每月领着些许工资，然后就不用再上班了。那时阿红45岁，女儿准备上初中。丈夫是国企的普通工人，不善营生，虽然没下岗，可每月到手的工资，就几百元元左右，这在广州，就算是20年前，日子也是捉襟见肘。阿红知道，她不能不工作。所以被迫退休后，以前的工友自己当了老板，承包了网点经营， 她就给工友打工。面对同届一起入职的工友飞黄腾达，阿红心里既嫉妒又羡慕，可这无耐愤懑毕竟没钱重要，没有柴米油盐重要，没有女儿的学费重要。
庆幸的是，阿红一家搭上了福利分房的尾班车，在退休前用了1.2万的价格，如愿以偿的搬上了单位新建的楼梯房。房子不大，70平方米，6楼，石米楼，朝向也不好，饭厅对着天井，阴暗不朝阳，左右被其他户型的厨房夹着，不时闻到炒菜的油烟味，还有一间个房间是朝西，夏天热得如同蒸笼。不过阿英满足了。辛劳了半辈子，终于换来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一家三口终于不用挤在10平方的平房里，连上厕所都只有用公共厕所。阿红咬了咬牙，用买房子一样的价格，在家具城买了一套上好的橡木家私。然后在家里亲自动手置办了一桌酒席，请了夫家的婆婆、兄弟妯娌来贺一贺新居入伙。那时候的婆婆处在中风后的复健中，说话已经不太清楚了，也没有了往年的尖酸刻薄。阿红特地炫耀了她那宝贝的全套家私，看着婆婆发亮的眼睛，阿红知道自己终于吐气扬眉了！从那时开始，她的婆婆时不时就跟身边保姆说，要来阿红家。阿红冷笑了，嫌贫爱富，终于知道我不是那么穷了！可在半年后，婆婆走了。两婆媳二十多年的争执吵闹，冷漠相对，终于因一方的离世而嘎然而止，只是留在生者心底的伤害并不能如烟而去。
白驹过隙，日子就在磕磕碰碰，吵吵闹闹中度过，转眼到了2007年。在这十多年里面，阿红一直咬紧牙供书教学，给私人老板打工。丈夫所在国企的效益越来越差，最后几年年纪大了，厂里也不用他呆在车间，直接让他去保安室看工厂大门。女儿也终于读完大学，找到了一份外资银行的工作。阿红得知女儿找到工作后立马辞了私人老板的工作，无论老板如何加薪挽留，都坚决要专心在家给丈夫女儿做饭。
就这样因为在家里时间长了，阿红有更多的时间开始慢慢观察这间住了将近15年房子。某天她突然发现厕所和厨房的顶上的墙壁，都有了模糊的水渍！莫不成是楼上水管渗漏了！想到这，阿红内心笼罩着说不住的不安。本来，这种事情，只要楼上的住户肯配合，就算自己承担所有的维修费用，只要能修好，就无所谓。可是这个楼上的住户，是阿平！当年跟阿红是同一个网点卖杂志的。阿红是组长，也算不上什么官。阿平是一名普通职工。结果在当年的某一天，阿平上岗营业时得罪了某个客人，那客人写了封投诉信投进了客户意见箱里面。阿平慌了。客户意见箱平时是锁着的，只有局里的稽查员才有钥匙可以打开。但是，被稽查员拿到投诉书，意味着阿平要写检讨报告，要被当众批评，要被扣工资罚奖金。阿平情急之下，趁旁边无人，用镊子偷偷地将信从意见箱里面夹了出来，却不幸被稽查组抓了现行 。阿英也曾动过恻隐之心，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落在稽查手里，再求情也无用。此事的结局，是局里通报批评阿平的服务意识不到位，还私自将信抽出，罪加一等，除了罚钱写检讨外，也间接断送了她在的上升前程。
为此事，阿平连阿红也恨上了，认为阿红落井下石。之后大家都退休了，虽然是楼上楼下时不时碰面，但是两家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等于是要阿红放低身段去求阿平帮忙。这时阿红再次发挥她务实耐熬坚韧不怕事的特质，先跑去物管处，反应了漏水的情况，让物管处出面跟阿平交涉。一开始，阿平两夫妻还算配合，只是说费用他们一概不承担，配合好时间就可以修。当然在修的过程中，阿红免不了被阿平怼了几句，被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他们肯让我修就可以了，几句气话就算了，谁叫我们住在他们下面。能修好就行，能修好就行。阿红一直默默安慰自己。几天后，一切都修好了，阿红心想，奔波了一轮，终于搞定了！
可就在修好的第二天早上，阿红全家听到了楼上在厕所厨房的位置有凿地板的声音。阿红慌了，马上跑上去拍阿平门！
“昨天才刚刚弄好！你们在凿什么！”阿红劈头就问。
“昨天的工程没弄好，我现在还要自己弄一下！我凿我家的地关你什么事！”阿平态度强硬。
阿红说想要进去看看，阿平直接“嘣”的摔门而去，留阿红一个愣在了门外。那一刻，阿红气愤委屈不甘，五味杂陈。回到家里，看到老公默默地做饭，一下子将往日压抑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了。
“刚刚让你跟我一起上去理论，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上去！你知道人家两夫妻在同心协力地欺负我！为什么！以前你家里人欺负我，你不帮我！现在家里有事，你就是缩头乌龟，什么都指望着我！你是男人来的么！你一个月拿多少钱回家！你那点工资连你自己吃饭都不够！还说养女儿，供女儿读书！我怎么那么有眼无珠啊！嫁给了你这个窝囊废！当初我爸就说你不好，不要我嫁你，我是我自己瞎了眼，坚持要嫁给你！” 那一刻，阿红压在心底的多年不满愤懑一下子爆炸了。然后竟伤心痛哭起来。软弱的丈夫面对阿红的情绪激变，苦恼地默默地不作声。
可发泄归发泄，日子总是要熬的。过了几天冷静下来后，阿红想到了几个方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房子这样被破坏。第一，托亲戚朋友找相熟的补漏师傅，看看是否能不上楼上就把漏水的修好。第二，去物管处反应情况，要物管处去跟阿平夫妇交涉。第三，买房！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几个方案出来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第一个方案，几个师傅看过了，都说要治本，必须要在楼上凿开地板弄。在楼下弄只能涂点防水材料，延缓渗漏情况，终有一日，依然是会有水渍。第二个方案，物管处的确再找了阿平夫妇谈话，那夫妇二人坚称之前的修理导致他家的地面有损伤，他们只是小修补了地面。其余的都是阿红诬陷，在找茬。他们也拒绝再开门让阿红去修理。第三个方案，只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阿红的丈夫每个月的工资不足800，女儿才刚出来工作，而在女儿读大学的四年间，家里的是完全的月光，现在手里基本没有积蓄可言。而房价已经在03-07年间节节飙升。买房，难啊。阿红很发愁，也想到了借钱一条路。自己的娘家人境况也不宽裕，能借到5万就不错了。阿红就让丈夫问他那边都的兄弟姐妹借，毕竟一个小叔子是公务员系统的处长，一个妹夫是厂长，借个10来万应该还是可以的。再加上自己一点点的积蓄，凑个20万就可以作首付。谁知，丈夫完全不敢向自家兄弟借钱。她悲愤，她不甘，别人对她的欺负她可以忍，但是面对如此懦弱无能的丈夫，她实在无法按耐怒火！为什么命运对她如此不公，给她那么多的波折，让任由别人欺凌，而自己的丈夫懦弱到连家庭都不顾。她在家里吵过，闹过，甚至离家出走过，可是丈夫依然不为所动，就是不去夫家借钱。在场场吵闹后，阿红回家了，她憔悴了许多，低下了倔强的头颅。虽然买房已成空梦，但她不甘心，她依然幻想现在的屋子能齐全完整。某天她跟女儿在路上见到阿平，直接奔过阿平的面前，声泪俱下，请求阿平的原谅。
“阿平，以前在工作中，如果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得罪了你的地方，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毕竟那么多年了，求你原谅我吧。不要再搞我的房子了。” 阿红哭得眼睛都肿了。可是无论阿红怎么求阿平，阿平依然铁青着脸，面无表情的说，我没搞你家的房子。你家漏水不关我事。
阿红明白了。房子的事，要彻底解决，是无望了。这样低声下气的认错求人，是白白折了自己的脸面。那段时间，阿红夜夜流泪，思绪混乱，也不再闹着要买房子，只是天天抬头盯着天花看，仿佛盯着看那水渍就不会再次出现。结果，水渍在几年后依然如约而至。
日子翻到了2010年，阿红的丈夫终于退休了，开始领退休金了。讽刺的是，丈夫原来起早摸黑的上班，每个月到手还不够1000元，现在领的退休金竟然有3000多，生平第一次每月到手的钱比阿红要多。女儿的工作也有了起色，也快要升职了，薪水自然也会提升。阿红本来想着现在生活好了，手里也有了20万左右的积蓄，就装修一下房子吧，起码可以住得舒服一点。可是一件事情的发生，令阿红一家终于被逼着奔上了买房子的道路。
阿红的睡房，隔着一堵墙，就是一条公共过道。虽说是公共过道，但是由于那里离阿英家的门口拐了个弯，而且过道只通去一户人的房子，等于是这户人白占了这过道。后来每层楼凡是这个户型的人家，干脆在过道口装了个铁门，直接将这过道私有化了。刚好这家人要嫁外孙女，打算装修好这房子作婚房。整天在这过道上噼里啪啦的凿啊弄啊。结果一天，与阿红相熟的另一个邻居，静悄悄地跟阿红说，还不赶快去看看你们家睡房的墙，都被人凿得面目全非啦！阿英这是急急忙忙地跑到过道上看，天啊！墙的这边是阿英的睡房，阿红的床头就靠着这堵墙。可在过道这边，这墙已经被完全凿开，工人正打算将电线埋进去。
阿红再一次怒了！太欺负人了！这本是公共过道，你们家占着便宜自己用就算了，现在这墙在房产证的图纸上还是我家的墙，你竟然还凿得稀巴烂！阿红拖着丈夫去找隔壁屋理论，结果被隔壁的两公婆凶神恶煞地骂回来。“谁说这墙是你的！我装修关你屁事！再闹信不信我打*你！”
阿红懦弱的丈夫在这种场面是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两夫妇又再次败下阵来。阿红这次不再发飙骂人了，就是不停地哭，不停哀叹自己命不好，被人一次又一次地欺负。就在阿红的哭声中，丈夫淡淡地说了句：‘’买房！‘’
阿红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睁睁地盯着丈夫看。丈夫说，我说买房啊！你不愿意么！阿红破涕为笑，丈夫终于支持自己一回了。一家人终于一条心了。
一对退休夫妇决定了要买房，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筹划。一方面，他们跑遍了家附近方圆一公里的中介，让中介带着看房子。看了不少之后，大概心里有个数，确定了目标房子是楼梯低层，因为电梯楼。实在买不起，而考虑到年纪渐长，再老就爬不动楼梯了。某天中介带他们去看了离家附近15分钟路程的一个房子，三楼，客厅朝南，70平米，开价85万。业主是急用钱周转，不议价。当时看房子的还有好几个买家和中介。阿红心动了，跟中介说要等女儿下班了，带过来看看再确定。结果女儿一下班就带过来了看，看了10分钟就敲定要买。第二天早上就签了买卖合同。另一方面，他们计算手里的钱，考虑能问谁借钱，能借多少钱。房子必然是要落在女儿名下，才能享受住房公积金首套贷款的优惠。阿红担心女儿不愿意，特地拉着女儿，声泪俱下地说了一晚上的话。从几十年前两夫妻都被夫家人欺负，到最近几年的被外人欺负，女儿听着听着眼睛都红了。女儿的积蓄加上住房公积金大概10万，但是住房公积金要等成功贷款后半年才能提出来用，首付时无法动用。阿英拿着女儿住房公积金的存折，幸运地在一个朋友那里借来了10万，自己的姐姐借了5万，丈夫从兄弟家借了2万，再加上几年来全家省吃俭用的继续，凑够了35万的首付。
半年后，房子装修好了也散了一些气味，阿红全家就迫不及待地搬了过去，又立马将旧房子租了出去。
阿红终于送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头大石，感觉一洗往日的冤屈。全家人都一致认为，买房子太折腾了，买完这次，搬离了那受气的地方，以后就不用再买房子折腾了。
可也只能说世事难料，人的想法往往会变的。到了2015年底，阿英再次提出要买房子。而这次，是将卖了旧房子，加上几年省吃俭用的积蓄，换套电梯房。其实在过去的几年，阿英一直在想，旧房子怎么处理呢？只要一天还在自己手里，阿平就算不再整你，可也不会让你修好。这房子实在憋屈，就算女儿结婚要用房子也不愿意回去住。再者，20多年的楼梯房升值潜力小，70平方米的房子，交通便利，配套成熟的社区，在中介开价140万却无人问津。既然如此，倒不如卖了一干二净。最后房子挂牌130万，终于有人上门看了。这买主对这房子非常感兴趣，就是价格上想再减点。阿英为了尽快脱手这旧房子，也爽快地减了两万的，128万成交。阿红还特地跟买家说了厕所的天花以前曾经有过渗漏，后来找师傅修了，还把这渗漏写到合同里，以示已经告知买家房子的情况。买家也爽快，这个小问题，不算什么。
等到这卖房子的钱到手，已经是2016年年中。阿红原来计划去佛山买房子，因为广佛地铁通车了，广州过去也很方便。可也正因如此，佛山房价从2015年11月开始飙升，阿红全家积蓄连上卖房子的钱也只有170万，佛山一厅两室的小户型电梯房动辄200万，已经大大超出了阿红的预算。“唉，连佛山都买不起了。”阿红无奈叹气，都怪自己一两年前没行动，惦记着旧房子市区的户口，白白错失了一次财富增值的机会。而最要命的，是2015年底到2016年中，佛山的房价涨得多，广州的房价涨得少，进入2016的下半年，广州的房价有补涨趋势。阿红手里撰着不值钱的现金，内心焦虑不堪。最后，阿英也不再指望佛山的房子，老实在广州找旧房子。听说番禺的房子相对便宜，阿英也跟着去看。在跟中介跑了两个月后，阿英如愿在番禺找了一个电梯房。单体楼，没有小区，东南朝向，一手房，带装修，总价才160万。可惜就是搬离市区了。不过一家人商量后觉得附近环境不错，离地铁站步行距离才10分钟，终于在10月份的时候全款买下了这套房子。12月底搬进去住了。
在这次换屋搬家后，阿红与一家人达成共识——再也不要换房子了。因为，实在也是没钱了。最近两次买房子，莫不是傾全家之力去倒腾。而且年纪大了，再没这份心力，是时候要好好享受一下晚年人生了。虽然，现在阿红还不时叨念说过去几十年受了多少委屈，可是，阿红也明白，过去就过去吧，倒不如享受现在悠闲的生活来得实在。如果当初旧房子不是被楼上隔壁这么往死里整，阿红全家可能还住在那里，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了还一直在爬楼梯，哪来现在舒舒服服的电梯楼呢！
——————————————————————————
后记
阿红是我的母亲。我庆幸自己虽然才能平庸，却在母亲的帮助下侥幸得到一份收入稳定也算不上太低的工作。因此尚能养活自己，也一偿母亲买房子换房子的心愿。愿母亲放下前尘往事，好好享受晚年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