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牢笼”。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下了这个定论,用脚踢开了发霉的被褥,密不透风的房间,只有头顶上那盏昏黄而布满灰尘的灯泡。
身处之地有一丝熟悉的气息,他却不能清楚的判断出这是哪里,而这里依然只有他自己,他感觉到胸口发闷,也许跟这个封闭的屋子有关。
他的喉咙非常干燥,迫切的想要喝水,于是暴躁的站了起来,胡乱的翻腾着,除了一堆杂物和掀起的满屋子土灰别无其他,这是连只耗子都不待的地方。
“果然,还是那帮人狠,把我关在这个地方”。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好像很久没有休息过,但他却是刚刚醒来,不过他猛地回想一下,却记不得自己睡了多久。
他习惯性的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二十七号,晚上八点十分。
时间没错,是在今天,高利贷杀到家门,打砸了一切,也搬空了他所有的家当,也是在这一天,妻子终于知道她的丈夫已经满身疮痍。
那么这一切都对上了,或许高利贷在清空了家以后,把自己打昏拖到了这个鬼地方,他这样想着。
可他们还想要什么?自己还有什么?房子?可房子是妻子未来活下去的生机,自己是绝不能让他们抢走,即使自己真的欠了债。
还好,万幸,好像她已经和我离婚了,我要想办法出去,把房子转到她名下,这样她还不至于那么恨我,恨我毁了原本许给她的幸福。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摸索着,这里既没有门也没有窗户,该怎么出去,可这样的地方,他们又是怎么把他关进来的。
“该死!”他骂道,难道是穿墙进来的不成。
他着急的原地打着转,感觉脑子昏昏沉沉,好像装满了铜铁,异常沉重。
一定要出去!他咬了咬牙,暗下决心,翻遍屋子,找任何有利的工具,破墙而出。
终于,在他抖落被子的时候,掉出了一把水果刀
它怎么会在这里,他望着眼前的这把刀,妻子常用这把刀,在他下班回家时,削一个苹果,她知道自己最爱吃苹果。
但从前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一切都被他搞砸了,从他听信昔日的好友哄骗,挪用了公款五十万,做了理财投资以后,人生开始偏离正轨。
那个所谓的好朋友,曾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不出一个月就会滚两番利润,然而呢?钱出了以后,朋友就从此人间失踪。
他面临着进监狱,那样的话妻子将对自己失望至极,她还怀着孕,她一定会活不下去。
能救他的只有一条路,他鬼迷心窍借了高利贷,公司的窟窿补上了,另一边的欠款已经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多。
起初妻子是不知道这一切的,他原本把房子偷偷卖掉,带着钱和妻子离开这里,但这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已经被他们扼杀了。
他看着他们在自己家里耀武扬威,却无能为力,她看到妻子被狠狠的推倒在地,头磕在沙发的一角,妻子的肚子下面开始流血,她满脸泪水望向自己,嘴角抽动着,那疼痛的表情,让他感到天崩地塌。
那么,妻子呢,他们有没有管呢,怎么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他们人呢? 为什么还不出现?。
脑子比刚才清醒了一些后,他这才回想起很多这样的细节问题。
但是眼前这一切,就像是连续剧播到一半突然中断,然后跨过了部分剧情接着开始了,那么消失的剧情是什么,记不起的事情是什么?。
必须要有答案,而找到答案就一定要先从这出去。
他拿着昔日妻子用来削苹果的水果刀,不停的挥向墙面,一刀一刀的捅下去,手已经磨起了水泡,衣服已经被汗浸透,就这么连续了多久他没有计算,像被上了弦的机器,执行着这个指令。
他又看了看手表,怎么还是晚上八点十分,看来这表坏了, 他愤怒的摘下表,摔向墙壁,随着手表的四分五裂,这一面墙壁也轰然倒下。
他望着墙壁倒下以后的街道,欣喜若狂的跑了出去,在街道上跑着,这条街他很熟悉,这是他每天下班的必经之路,离家不远,过了这个红绿灯,拐个弯就到。
他大口地呼吸着,内心异常兴奋,他要回家了,回到家里去,看一看妻子,他要和她说一句对不起,自己让她受苦了。
街上没有人也没有车,虽然这和平日里不符,但他此刻顾不得什么了。
但是怎么会这样,他脑子一片空白的看着眼前,明明转个弯就到家,为什么这里会是死胡同,他的家呢?他的妻子呢?。
他惊愕的望着那条死胡同,愤怒的颤抖着,身子瘫倒在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会把家记错,一定是他们,他们搞的鬼!我要找到他们!我要杀死他们!”。
他起身回到街上,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现在依然是红灯,但是没有一个行人和任何车辆。
他站在路口,想着哪里才能找到他们,以往都是他们追,自己躲,该如何找到,这样无计可施的自己使他觉得恨意满满,他抓狂般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压抑嘶吼。
眼睛愈加充血肿胀,他很痛苦,却流不出泪,他目睹着被自己毁掉的人生,被自己丢失的家,和失去的妻子,悔不自已也已经覆水难收。
绿灯了,他再抬起头时一切都毫无变化,只有绿灯变亮了。
不!还有!他看到街对面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那个骗自己投资的朋友,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毁了自己一切的罪魁祸首,终于逮到了,一定要让他偿还。
他猛地追了过去,:“站住!候先德!”。
他吼的异常用力,前面的人却毫不回头,依然不紧不慢的走着。
面对候先德的不为所动,他快速的跑了起来,狠狠的揪住了他的衣领:“畜生!还我的钱!”。
“赵…赵哥”,侯先德面部没有任何表情,木讷机械的称呼着他的名字,就像是设定好的人工智能语音。
“我的钱呢!钱呢!我特么被你毁了! 还我的钱!还给我!”,他发狂的喊着,咬牙切齿的望着侯先德,眼神凶残而浑浊。
然而侯先德还是重复刚才:“赵…赵哥”。
他错愕的望着侯先德,两个耳刮子扇到他脸上:“你特么装不听见吗?我问你我的钱呢!! 啊!?”。
“赵…赵哥”。
他一脚踹翻了侯先德,空气仿佛在凝固静止,没有一丝的风吹起,水果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就躺在他的脚下,闪闪发亮。
他的脑子嗡嗡嗡的在响,觉得自己浑身麻酥酥的颤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被恨意填满,那恨意好像让他燃烧了起来,变成了双目赤红的怪物。
他不清楚是自己还是被什么操控,他拿起来水果刀,一刀接着一刀,刀刀没柄的狠狠的捅向侯先德,侯先德却依然不停的机械般叫着:“赵…赵哥”。
不到一会儿,侯先德浑身扎满了刀窟窿,密密麻麻的像是蚂蚁的巢穴,像是饼干上点缀的芝麻粒。
是这个人害自己在先,反正一切都毁了,他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把水果刀小心翼翼充满柔情的擦拭干净,这是妻子给自己削苹果的,此刻他用来报复,也用来代替妻子亲吻着它。
他深深的松出一口气,如同努力很久后完成了一个目标般的轻松自在。
随即他想到,自己杀了人, 虽然眼前的一切都是反常的,但他不得不顾忌。
他一步步像木偶一样迈出,拖着满身窟窿眼,血肉模糊的侯先德,扔进了路旁的树丛,然后脱下自己的上衣,擦了擦自己留下的痕迹,又跑了两三百米外,挖了一个坑,把衣服填了进去,再盖上一些旧土壤,显得和其它无异。
做完这一切,他累的瘫倒在地,索性四仰八叉的躺下,天空灰沉沉的,没有云彩也没有星星,什么也没有,光溜溜的一片灰色。
月亮也没有,月亮也没有! 他猛的坐起。
怎么会没有月亮!,他踉跄着站起来,刚才怎么没有发现,眼前的建筑竟然都是灰色的,树丛是灰色的,就连刚才自己认为的绿灯,也是灰色! 这眼前的世界整个是灰色。
怪不得明明刚才到的应该就是家,却只有一个死胡同,这里不是自己的,可这里却只有自己。
时间应该过去很久了,天却没有亮,也没有任何的人影,甚至连野狗也没有,到处都是寂静无声的,自己就像是这个灰色世界的唯一生存者,也如同身处被彻底隔离的边界。
那么这是在哪里,他双目空洞茫然的看着眼前,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奔向了自己扔下侯先德尸体的地方。
他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惊恐,明明就在这个地方,把侯先德扔在了这里,可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一具自己亲手处理的尸体,却凭空消失像从没有出现过。
他脸上僵硬的笑了起来,这诡异而又清晰的一切,这个自己身处的地方,灰蒙蒙的没有丝毫生的气息,他就像是被放逐在一个巨大的铁盒子里,这个盒子把他孤独的困住。
他漫无目的行走着,一直在走,然而却只是不停重复的走在这个十字路口,无论他走了多远,画面都是如出一辙,就像这里是由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十字路口组成,而他永远处在这样的十字路口。
这一条自己每天上班都会经过的路,曾经只要穿过眼前的红绿灯,转个弯就会到家,妻子会微笑着递过一个削完的苹果。
现在转过弯却也是一个黑漆漆的死胡同,是没有家,也没有妻子,那么刺痛又冷彻心扉的胡同。
起初他以为自己被他们困在封闭的屋子,于是他还有逃出去见妻子的渴望,现在他看似没有被困住,但却实实在在的陷入一个无边无际也就无从逃出的空间里。
而比起屋子,至少它让人明确的知道应该想办法出去,即使封闭,而空间却是巨大的,悄无声息的困着,就像是一个人可以走出一座山一个城池,却无法从世界里面脱离出去,无论走多远多久,都身处在被命为“世界”的空间里。
所以,他看到后彻底的绝望了,而眼前显然不是真正的世界,如同按照某一个画面仿制的,而这样的仿制是依照谁给的模本,是他自己吗?。
那把水果刀,那把妻子用来给他削苹果的刀,被他杀完人以后细腻的擦拭的干干净净。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这算在什么地方,但他清楚的是,这里永远见不到妻子。
他望着那把刀,刀面发亮,隐约折射出自己的轮廓,他拿到眼前想看一看自己,却发现无论多贴近自己的脸,无论自己再怎么擦拭,它上面永远折射的是隐约模糊的自己,永远看不清自己。
他不挺的在想,这到底是怎么了,自己怎么就到这里了,是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好像昨天还好好的,和妻子幸福地生活着,她在家安心养胎,自己为当爸爸继续努力,一切的前景那么美好,怎么就嘎然而止了。
想到这里,他由起初对侯先德的恨意,转到了自己的身上,他责怪自己蠢货一个,轻信别人,赔上了自己的人生,也害了妻子。
如果不是他被贪念蛊惑,如果他能满足当初的安稳,没有野心勃勃的想要一步登天,这一切都不会有。
他痛苦的狠狠扇着自己的耳光,扇一个就骂一句:“你是个废物,你没有用!你不配做丈夫”。
那声音凄凉的从喉咙里低垂的蔓延出来,像是哭泣的惊雷,在这灰色的地域悲鸣炸裂,响彻天际。
他此刻已面如死灰,用尽全力扇过无数耳光的这张脸,却丝毫没有异样,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心彻底跌入谷底,颓然无力,像一棵老树,在看不到的地面之下,树根已经腐烂,脱离了泥土,没有了生机,很快就会倒下。
“那么死吧”。
他对自己说,或者死了就回去了,死了,这一切就消失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把水果刀,最后一次亲吻了它,然后对准自己的心脏,毫不犹豫的捅了进去,带着一种即将挣脱的解放感。
他感觉到自己的血如同打开的水龙头,快速地涌出,能感觉到他自己在虚弱,像破了口的气球,呼吸已经慢慢的接近衰竭。
他的脑子里回想起妻子拿着这把水果刀,坐在沙发上给他削着苹果,他咽了咽口水:“真想再吃一口苹果啊…”。
前几天,咱医院接了个急诊,一个女人怀胎六个月,羊水破了,血水把担架都湿透了,结果人还没来得及上救护车就咽气了,听说她最后喊的两个字是报警…
医院前台值班的两个护士在窃窃私语。
我知道这事儿,岩岩说那天就是她跟着急救车去的,那女的老公抱着她,不停的喊着别怕,好像当时她老公都有些神智不清了,岩岩过去查看的时候,还被他老公一把推开了,说什么,谁再动他老婆他就弄死谁,听说是被高利贷催债逼得,太可惜,好好的家…
医院等候区的公共电视:“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是三月二十九号晚七点,欢迎收看今天的新闻联播,下面给大家带来全部主要内容,光明区某男住户,被发现于家中死亡,上身赤裸,死因是水果刀插入心脏,死亡时间为二十七号晚八点左右,发现时尸体已有一定腐烂程度,气味难闻且被褥发霉,难以看到明显事发痕迹,警方初步判断系自杀,具体原因请看后续报道…”。
后记:
梦魇,是人自己衍生出一个心结的化身,锁在梦境的世界里,不见天日,不得救赎。
杀心,是困境中的心魔作祟,以恨为食。
而恨,也始于恨你自己,谋杀,第一个杀死的也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