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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克萨斯以西的大荒原里,某户人家的房屋被拆得七零八落,连圈养家畜的围栏上也溅满了鲜血,那头可怜的家猪被无情地屠宰,正在屋里的锅中被煮着,而用的柴料则是这户小屋的门。
农家姑娘被绑在地上,她的周围倒着还未闭上眼睛的家人,那把刀甚至还插在她父亲的眼睛上,在他头底下流出混着脑浆的血溪。
强盗头子打算在大快朵颐前先找点乐子,就招呼另外两个强盗去扒这个女孩的衣服。在孤独的荒原里,能听到呼喊的只有飞过的秃鹫,它们停在屋檐上,耐心地等待这场悲剧过去,在门外等待清理罪恶的痕迹。
当西边的太阳正被山脉隐去时,留下最后一抹回光返照惊扰了秃鹫们,它们害怕地逃往别处。
门口不知何时斜着一个长长的黑影,当强盗们发现周围诡异的寂静时,却不见门外有半个活人。就连挣扎的女孩儿也不再喊叫,她只是盯着那个影子发抖。
“喂,阿克图尔斯,好像不太妙,不会是撒旦的使者吧?”
“别闹了,我可不信这个,瓦伦里安,去把他干掉!”强盗头子说。
当瓦伦里安走出门外时,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接着浑身开始抽搐,再也没有站起来。
他的耳朵在喷出血来,而那个影子依然是静静地映在瓦伦里安的尸体上,仿佛丝毫没有挪动过半步。
另外两个强盗马上拿起手中的家伙,木屋男主人眼睛上的刀被拔出,还带着一颗眼球。他们小心翼翼地向门外走去。
女孩只听见几下急促沉闷的惨叫,接着,从门口滚过来六颗眼球。
“作为替你复仇的报酬,我会拿走你家死去的羊。”门外穿来低沉的声音。
当夕阳完全地落山,那个瘦长的影子在昏暗中隐去。
传言,当废土世界的荒芜不再生长出正义之花,地狱的魔鬼将会现身人世维护平衡,他行走在每一处阴影中,不属于地狱的人只能闻见他的影子,而属于地狱的人将直面其本尊——撒旦之子。
在一处叫博莱克的庄园,孤独的流浪者欧文正在史密斯家族的墅楼里做客。
欧文在嚼着鸡腿的骨头时,发现那条大黑狗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骨头。
他放弃了对那根骨头的精细打磨,扔在了地上。
“就是这样,欧文先生,把这批枪支送往南方,我那边的兄弟会在你口袋里塞上整整一捆美金。”韦伯利·史密斯将地图塞到欧文的油腻手中,眼见欧文只是盯着黑狗不为所动,他又笑着说“那时,你也许就可以退休了,盖一个属于你的农场,虽然不太可能比这里的大,但也足够你娶上一个还算美貌的女人,再养上一条狗,或许还有几个奴隶......”
欧文看到那个皮肤黝黑的小孩跟那条黑狗抢骨头,黑狗呲着牙低吼,几乎是要咬在一起。
欧文看着那个小孩,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韦伯利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它叫哈利,我夫人遇到惊讶的事时,都会说‘哈利路亚’,每当她这么喊出来,哈利都会兴奋地叫一下,这就是它名字的由来。”
欧文只是随和地笑了笑,又扭下一个鸡腿,这次他没有放在嘴里,而是直接给了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在餐桌底下不敢伸手去接,他望着韦伯利,期待他的回应。
直到韦伯利满意地点头,男孩才敢接过鸡腿啃了起来,没有吐出任何骨头。
“说实话,史密斯先生,我无法想象,您这样的人会放心把这些贵重的家伙交给我,万一我把它们运往北方呢?”欧文打趣道“而且我也无法想象,和你一样长着鼻子耳朵的同类被这样对待,你对同胞的信任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男孩听到这里,停止正在咀嚼的腮帮子,开始好奇地观察着这个男人,那顶毡帽下面的眼睛隐藏得很深。
欧文抓起一整只烧鸡的躯干,补充道“我有理由怀疑,你的朋友们拿了这些枪后,将它们对准了我。”
韦伯利点上镶着金色花纹的烟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缓缓说道“欧文,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没想到你会反过来要挟我,不过,这也更加证明你不会耍别的花招。”他打开窗户,迎着北方夜空里的风,接着说“在大英帝国时期,我的祖上曾是一位有名的铁匠,他手中的武器征服了当地的蛮夷,还将我们的自由从英国佬手里解放出来,我的家族经历那么多场变故依然屹立不倒,没人比我更懂得,该相信谁,或者不该相信谁。”
韦伯利写好了一纸文字递给了欧文。
欧文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将它塞进毡帽里的兜带。
韦伯利严肃地告诫欧文“这是最后的谈判了,把追加信交给那个军官,你会获得额外的美金,我相信你,欧文,我打赌,即使我比你要重上个三十磅,我也毫不怀疑你能轻松地撂倒我,你是这一带有名的镖客,不要让我失望。”
“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干杯了。”
餐后,两人在阳台上闲聊,韦伯利总是调侃个不停,让欧文渐渐变得寡言少语。
“实话实话,我小时候也想做一名漂泊客,在德克萨斯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传奇,我读过东方文学的一些古典作品,他们可真是一群热爱多管闲事的家伙不是么,只是他们用的是冷兵器,而你们用的是枪。”韦伯利斜眼看着欧文。
“先生,我对你想当漂泊客那部分比较感兴趣。”
韦伯利腼腆地挠了挠头“那个啊,我被父亲揍过一顿,就老实了,哈哈哈哈......”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这回轮到欧文调侃了“真遗憾啊先生,那时候没有漂泊者来为您主持公道......”
"你听说过撒旦之子吗?"韦伯利突然好奇地问“你在那一带路游荡,应该听说过这个吧,前些日子一家好些口人被干掉了,还有三个被挖去了眼睛。”
欧文点了点头,从腰间掏出家伙“我只相信我的贝蒂,贝蒂会完成你的任务,它可不会有什么恐惧,她是个只爱风光的热辣宝贝,名和利才能让她性感。”
“和你合作真是让人放心,也许我们之间可以成为朋友,欧文。”
而欧文终于说出了最后的需求“我需要个助手,朋友,我要把那个小孩带走。”
韦伯利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吧,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万一那帮北方的蠢货们打过来了,那头畜生大概会拿着餐刀把我切成牛排的形状,省得我亲自处理。”
欧文总共有三匹好马:两匹黑马一公一母,用于拉货车,而他自己身骑一匹被阉割的高大白马。
起初并非如此,在欧文还保持着脸颊干净时,只骑了一匹黑马,随着他在这一带名声大噪,又在决斗中赢下一匹黑马,从此这两匹黑马成了一对。接着就是白马了,不过那匹身强体壮的白马被欧文驯服后,总是欺负那头年迈的黑色公马,抢夺它的粮草,还不让那头黑公马接近黑母马。欧文给过它机会,最后迫于实在懒得再去打理,就只好把它阉了。
“柯尔特,上去。”
此前两人一路上没有任何交谈,欧文只是不想让这个光着脚走路的男孩耽误他的工作,他听见身后的脚步依然是连滚带爬,又嚷嚷着“我知道你听得懂,柯尔特,快给我上去,这是命令。”
那双破皮的脚趾杵在原地,欧文勒住了头马。
“主人......我们不能拥有名字,这是规矩。”
欧文驱着马到男孩身边,没好气地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扔上拉着货车的黑马背上。
当柯尔特小心翼翼地爬在马背上,他不时用手抚摸着那批年迈的黑马,完全没有半点儿骑乘的意思。欧文觉得他很啰嗦,又将他拎到自己的马背上。柯尔特这才敢尝试抓住白马的缰绳。
在一个不算热闹的集市上,柯尔特被一套得体的衣服裹住,他有了一条土黄色的牛皮裤,在欧文询问他的其它要求时,柯尔特只是说“我......我可以要一定毡帽吗?那好像很酷。”
欧文当然知道小柯尔特的想法,他羸弱的手臂还不能稳稳地握住武器,于是拒绝了他。好在这一路上,柯尔特渐渐褪去胆小,甚至开始大胆地问欧文一些奇怪的问题。
“先生,报刊上的都是真的吗?听我的主人说林肯先生要解救我们,甚至为此发生了战争!”
欧文只是咬了一口酒壶,懒洋洋地说“你没有主人,再也没有了,你现在是我的助手,等搞定这一票,我会支付你一些银币。”
“那战争呢?”
“不,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做好你的工作,看好马车,我要睡一会儿......”
只见欧文将头贴在马颈上,打起来鼾。就当柯尔特以为又要陷入一段烈日下的宁静时,忽然发现身前欧文的腰间传来两声巨响,三匹马惊吓得狂奔了好一大段!
当路过那片深幽的荒草时,倒出来两具还未来得及拔刀的尸体,柯尔特不知道这两个劫匪到底埋伏了多久,而欧文,依然趴在马脖子上睡着,纹丝不动。只是他腰间传来的火药味久久不能平息。
当山脉附近的人烟绝迹,欧文的马车停在那个被封堵的窑洞里。
“哦老天,不,不......”
欧文从马上滚落,连翻带爬地撞上那堵翻新的黄石,一脚踹上去,他大骂道“真的是活见鬼了!哪个崽种把这通道给炸了!”
他知道,连接山脉另一头的洞口已被封死,而这个山脉可是个非常野蛮的障碍,马车可拿它没辙。
柯尔特好奇地问“是撒旦之子在阻拦我们吗,先生?”见欧文依然是在那里气急败坏地跺脚,他又小心翼翼提出“也许我们应该做一些祷告词,或许能有些好运气?”
欧文突然嘲笑着问道“小子,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招?”
柯尔特以为欧文是在夸奖他,就自豪地解释道“这是用餐前的歌颂,我记得我的主......我是说,我记得史密斯一家几乎所有的生活习惯。”
“哦?还有呢?”
“还有关于您的,您的那把枪叫贝蒂。”
“你可真棒!”欧文摊开双手大笑“贝蒂是吧?我自己都快忘了,原来我的枪叫贝蒂,那我现在告诉你,她又有了新的名字,她叫......玛莎,还有这三匹马,它们分别叫威士忌、香槟、伏特加,哈,尽管去记好了,反正你下次问起时,我还能给它们起新的名字。”
这是欧文第一次对柯尔特一下子吐出一大堆话,他语速极快,那浓浓的眉毛几乎要把帽子顶起来,下巴上厚厚一层黄色齐胡子节奏很快地律动。
“怎么会这样呢......”柯尔特终于听出欧文的挖苦,委屈地说。
欧文骑上了马,恢复到一如既往的慵懒嘴脸“你不喜欢某个地方,就要摆脱关于那里的一切,不要变成一个你曾经的影子,你也不能成为我的影子......现在我们往东北方向走,运气够好的话,几天就能绕过它。”欧文将头磕在马背上时,还不忘打着哈欠提醒道“还有,那个叫耶和华的家伙可没教会他们全部。”
柯尔特除了下马去解决方便,几乎一整天都不再对欧文说话。天色暗了下来,好在还不是冬季,除了那些烦人的蚊虫,倒也能挤在马车上凑合一夜,只是附近的草植稀少得可怜,他们必须要在明天赶往下一个小镇,把马给喂饱,自己也顺道拿些补给,他的咖啡炉只剩下一层苦涩的底垢。
欧文看出柯尔特眼神中的落寞与尴尬,觉得自己白天的时候或许有些不妥,就从牛皮裤的屁股口袋里拿出一张画纸。
柯尔特差点没从马车上摔下去,那幅画是一个女人的裸体油画,金色的卷发在光洁的背上散落着,要是还在农场里,他会被猎枪打死!
欧文拿着那张泛黄的画纸“不用担心,你只用告诉我,她美不美,你能欣赏到的是吧?”
柯尔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他脸颊发烫,心脏狂跳不止。
欧文点上一支卷烟,说道“画像的原主人是个法国人,在我还算个小伙子的时候,我跟她有些交情,我有次离开她去新贝德福德干一票捕鲸活动,我让她把自己的裸体画出来给我,毕竟海上旅途可是够寂寞的,这个你以后就会懂的......她把我痛扁一顿后还是满足了我的请求,不过画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跟她互相扯过头发的婊子,总之她是这么说的。”
两个人顿时一块儿笑了起来,欧文还被烟呛得咳了几下。
柯尔特问道“那她现在是你的夫人吗?”
欧文捏灭了烟“不,小子,她死了,该死的艺术家性格害死了她,那时候北方的小镇里还没几家工厂,她画了农场主的......员工们工作的画面,其中一个跟你差不多大小,被鞭打着,她将那幅画塞进农场主的棉花货堆里,被接手的英国佬商人发现了,他们对于这样的影响感到很愤怒,尤其是英国那些工人发现这幅画而引起的骚乱......她的脑袋被嘣了,我把她扒出来的时候,好看的鼻子都找不到了。”
柯尔特气得咬牙切齿,他不愿听到这个在欧文身上发生的悲剧,于是说道“是可恶的农场主杀了她,所以你把他干掉了对吧?”
欧文摇了摇头“不算是他杀的。”
柯尔特又问“所以是那个英国商人,那些开工厂的家伙?”
“也不算是。”
“那是?”
欧文盯着柯尔特,眼睛里闪出黑色的光亮“是这边的农场主人和那边的厂家商人一起把她杀掉的,对我来说,缺一不可。”
柯尔特在疑惑中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的他没有遇到欧文......
越往北走,南下的逃难马车越多,欧文遇到一个一起喝过酒的老伙计,那家伙正押送一车活物,欧文看到车里昏暗中那一双双惊恐的眼睛,以及不断摩擦的锁镣声。
“真是奇了怪了欧文,我不记得你有这种癖好。”老同行盯着欧文身后的男孩说道。
“这不关你事,迪洛克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帮富得流油的家伙们看起来不太妙。”欧文问道。
“在打仗,以你的身手,要投靠哪边都能过得快活,可如果你要送什么单子,愿上帝保佑你!”老镖客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喊道。
“见鬼,被这老不死的说中了......”欧文几乎是自言自语。
待那波逃难的人群走远后,柯尔特打起了小心思,他要搞明白欧文先生到底是向着哪一方的,欧文救了他,还给予吃喝穿戴,可刚才那车从身旁掠过的同胞们,欧文却视而不见。
通往南部世界的入口被炸药封死了,无论是逃难的农场主家眷,还是押送货物的镖客,当他们发现这一点,必须沿着山脉继续往西北方向绕行,那边可是正经的不毛之地,他们或许没有能力撑到南边的小镇。而欧文没有提醒他们这一点,包括他的那位朋友。
“欧文先生,他们可能会饿死在途中,我猜是这样。”柯尔特最终没有忍住心中的疑问。
欧文只是静静地搜刮胸口底部的烟渣,勉强卷了一支疲软的香烟。
柯尔特再次询问“刚才的那位不是你的朋友吗?”
欧文在马头上比划着,描述着迪洛克的模样“我几个月前才在那边落脚过,当地有几个治安官,每次见到他们时,他们总会比过去胖一整圈,有一个小小的酒馆,老板加兰德总会把我的酒壶灌得溢出来,还有一个教堂,里面有美妙身材且声音甜蜜的修女,当然,还有一个难缠的神父,噢天啊......”
马脖子上的鬃毛被点着了。
柯尔特无意对这些感到有趣,那与他的世界太过遥远,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我看到那个马车里都是我的同胞,我不知道,欧文,你到底......”
“闭嘴!给我闭上你那蹩脚的发音!”
欧文几乎瞬间扭过身来,差点儿将条件反射般准备下跪求饶的柯尔特挤下去。
“对不起......”
“你记住,你是我的助手,你不属于任何一方,不要多管闲事......我在那块山脉上生活过,在以前被追捕的日子......如果那些人能有觉悟,就放下手中的东西,团结一心地翻越过去,是能够挨到那边的小镇的......不管是黑皮肤的,还是白皮肤的,我们不能左右他们的命运......”欧文无奈地说“小柯尔特,我承认你很聪明,也许将来足够幸运的话,通过学习,你能成长为某个州议员,但不是现在,先把你的热血雄心收起来吧......”
“我能当议员?您的意思是,您是支持北边的人?太好了!”柯尔特无比兴奋,紧紧地搂住欧文。
“哦......拜托......”欧文苦笑。
或许在战争前,迪洛克还算是个风光的老镇,如今在那些农场主搬走之后,也是清静了不少。镇子上留下来的都是些不算体面的平民,他们固执但也还算善良,有些农场主临走前为了省下麻烦会处死奴隶,他们在神父刘易斯的带领下安葬这些遗体后,每日则在教堂里更加虔诚地祷告。
也有例外的一些人,某些坐拥农场的财富过于庞大的家族,他们坚信联盟军会取得胜利。有些想得比较深远的顽强家族则对自己还算比较了解,他们带不走那么多的资产,也不想在迁徙中有太多损耗,他们更乐于把维护财产的正义性交给上帝,在礼拜仪式里浑水摸鱼。
居住在镇尾的一家铁匠户,主人也是一位姓史密斯的男人,他几乎与韦伯利一样高大,只是他的肚子不如后者那样圆润,可他的双臂要粗壮得多,当他在熔炉旁挥汗如雨时,膨胀的肌肉看上去像是镀上了一层铜,他的妻子总是对这一幕感到心神荡漾。
介于祖父的传承,德林杰·史密斯一直忠诚于冷兵器打造,如今家族在镇里只剩下他一个独苗,他的亲戚们早就搬到北方去枪械工厂里谋生了,冷兵器正逐渐从人类的宠爱中渐渐失去地位,他的主要收入还是为马蹄钉铁,或是按农场主的需求改良一些镣铐。他曾亲眼看到一个赶牛人的尸体还挂着他打造的短剑,刀刃依然崭新得发亮,而那位赶牛人的枪柄却已经锈迹斑斑。
而近些年他对于木材的手艺也愈发精进,尤其是镇上的老木匠死于一场火灾后,每一场葬礼几乎都要拜托他做工。他几乎每打造一口棺材后,都要对妻子来上一句自嘲“亲爱的,也许明年我就要成一个专业的伐木工了。”
不过,承蒙祖上荣光的余烬,好歹给他留了一个还能容纳客人的后屋,毕竟镇里的小酒馆可不是让人安然入睡的好窝。
这天晚上他迎来了一个老朋友,他的妻子是个勤劳的女人,正在厨房准备食物接纳风尘仆仆的两人。
“面粉与肉丸,欧文,你的最爱,从死去的漂泊客们身上扒下来的。”德林杰递给欧文一袋挤得很结实的黑色布囊,并叹道“喔......真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也仅仅是你了,拿着吧,或许就是最后一次了。”
多年前欧文曾救过德林杰两口子的命,那时迪洛克尚人烟稀疏,在一个德林杰新婚不久的深夜,路过的欧文一瞬间就放倒了三个打家劫色的漂泊客。
“谢谢你,朋友。”欧文不好意思地说。
柯尔特注意到欧文将弹膛弹开的那声清脆,只见他攥紧的左手轻轻地一斜,手心里的面粉潇洒地溜进那瞬间弹出的金属球,那两个空虚的洞孔被填满后,再将两颗所谓的黑色肉球按进去,拇指一转一弹,金属球完美地转进枪膛里归位。柯尔特的小手不安分地悄悄比划着模仿,他觉得很酷,想学会这个伎俩。
妇人端上来一碟金黄色的土豆泥面包、半锅热气腾腾的小麦粥、还有两个鸭蛋。她慈祥地望着柯尔特,希望能看到这个扭捏的可爱男孩狼吞虎咽的模样。她和德林杰膝下无子,正打算与丈夫商量,一块儿说服欧文将他留下。
“越来越不景气了,不是么......”
欧文看着眼前的食物感叹道,并示意柯尔特不用客气。而德林杰开始讲述迪洛克当前的情况。
当两支部队在东北边发生冲突,这个可怜的小镇现在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联邦军似乎是势在必得,他们看上了这个小镇,在交战的同时,派出三个荒原油条来治理它,他们先是血洗了一家农场,连看门的狗也被嘣得脑袋开花,镇长派治安官前去逮捕他们时,只听到三声枪响,大家又开始处理治安官们的尸体。
那些种植园被捣毁,牲口们被贱卖,北方过来的施工队开始在镇子里建立工厂,除了一些人多势众的农场家族还在坚持,镇子上几乎全是普通人家了。不过,据那三个油条说,迪洛克很快就能繁荣起来。农场主们并不这么认为,认为这三个人是撒旦的信使,并以上帝的名义号召大家跟他们作对。
“那三个治安官死了?真遗憾,他们只是喜欢吹牛皮的风趣胖子。”欧文感到很可惜,并把自己的鸭蛋让给了柯尔特,又问道“那个酒馆呢?”
“哈哈哈哈......”德林杰嘲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惦记着这个,酒馆还开着,听说新进了不少好酒,不过答应我,不要惹事,那些家伙也成了常客。”
去酒馆的路上,柯尔特向欧文确认自己心中的疑问“他们也姓史密斯吗?”
“不,这不一样,大概......就像你和韦伯利一样长着鼻子嘴巴一样,你和他难道也相同吗?”欧文反问道。
柯尔特沉默了,他不明白欧文对于人类的划分方式,他想起曾经的一个朋友,并将之告诉了欧文“听起来太复杂了,之前,在博莱克庄园,有个比我小一点的男孩,和我是好朋友......”
“这可真意外,是和你一样的身世吗?”
“不,他是史密斯先生的外甥,他叫伯莱塔,有时候他在屋里写字写累了,会偷偷跑出来和我玩他的那些玩具......”
“真的吗?这简直难以置信!”欧文感到很惊讶,也许应该对博莱克庄园有一些新的看法。
柯尔特忽然很沮丧,他回忆道“那段时光,真的很美好,尤其是他教我认一些单词的时候,我每天在工作中都期盼着那刻来临,等着他给我阅读书本上有趣的故事,不过我后来做错了一件事......在一次棋盘游戏中我赢了他,他伤心得哭了,史密斯先生将我踹了一顿,此后伯莱塔就疏远了我,再见到他,他也只会让我下跪,让我从他的裤子底下钻过去,我很虔诚,以为他能好受些,可惜我唯一朋友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相信我,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你们不是一类人......”欧文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啰嗦,他不想变得婆婆妈妈,只是以命令的口吻指着柯尔特说道“你只用记住,任何让你跪下的人,都是你的敌人,别的都是见鬼的废话!”
“可是伯莱塔以前不是......”
柯尔特刚想辩解,又被欧文无情打断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那个伯莱塔已经是第二个人了!”欧文训斥道“你那个朋友已经死了!如果怀念他的话,就想想以前的时光,如果你自责,那就是在为欺负你的人开脱,就像韦伯利一样,你现在正在为他说话!你疯了吗!”
柯尔特终于住嘴了。
酒馆的老板加兰德老爷子一如既往地一副憨厚模样,只是这次欧文的酒壶没有被灌得溢出来。
加兰德只是对着欧文无奈地摇摇头,望向坐在角落里的三人,说“他们投资了这个酒馆,现在他们才是老板。”
毛瑟一边擦拭着武器,一边和汤姆逊与卡宾讨论着对面教堂里某个修女的姿色,却看到门口进来一个不速之客,还带着一个衣装得体的非裔男孩。他们认得这个男人,再熟悉不过了。
毛瑟喊道“欧文!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哇呜,这次还带着你的小情人啊,哈哈哈......”
三个人哄堂大笑。
“抱歉,毛瑟,我眼神不太好,看不见角落的脏东西,我还以为是什么狗在叫呢,吓我一跳。”欧文回应道。
“傍晚的时候看见你的马车进了德林杰一家,里面又装了什么货色啊?”卡宾问道“难道是......奴隶主的女儿们?”
汤姆逊接上卡宾的话,打趣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欧文,不用再辛苦了,直接卖给我们吧,我们会好好疼爱她们的。”
“哈哈哈哈.....”
欧文为了让这三个老油条闭上烦人的臭嘴,只好胡诌“没什么可好奇的,里面只是些种子,运往俄勒冈。”
“那可真没什么前途,我的意思是,种地还是交给南方的乡巴佬们比较擅长,你不会被骗了吧,我可怜的欧文,哈哈哈哈......”毛瑟笑得直咳嗽。
柯尔特觉得那三个男人的眼光像野兽一样尖锐,他感到很不安,他不知道这些人算不算欧文的朋友。
“好了欧文,你听着......“毛瑟收起顽皮的笑脸,表情稍微严肃“联邦军要不了多久就会接管这里,我们服务于一个军官,他可是撒旦的代言人,你知道这个传言的对吧?过去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我们需要开办工厂,不用买那些外国佬的昂贵货了,放下那些货吧,加入我们,一块儿干掉当地的农场主们,号召人们来当工人,到时候你会得到一些股份,比你整天在野外喂蚊子舒服多了。”
“真感谢......”欧文在柜台上拿起一杯酒,示意道“可惜我得维护我在这一带的名声,也不太懂生意上的小把戏,伙计,你的好意还是省省吧。”
“所以......撒旦之子你也不怕?”毛瑟眯起眼睛,他身体每一块原本轻松的部位,渐渐紧绷得趋向于停滞。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柯尔特害怕得发抖,他连忙望向欧文,只见欧文正静静饮着那一大杯廉价啤酒,泡沫从他的胡子留到脖颈,酒馆里只回响着他喉咙吞咽的“咕噜”声。
欧文知道这三个人底细,他们身手不凡,起初也是这一带的镖客,后来勾结到一起为农场主或种植园大户押送奴隶,偶尔还会抢走荒野里落单的旅客,不过要被欧文撞到,他们的好事总会泡汤。如今这三个孬种却为北方的联邦军卖命,反过来对付他们曾经的雇主。真是不折不扣的狗腿子,欧文想着。
毛瑟停止把玩家伙的动作,用余光观察着欧文,其余两人也将手伸进桌子下面的盲区,蓄势待发。欧文一手拿着酒杯静静地往嘴里灌着,另一只掐着腰的手悄悄打开腰间的枪带纽扣。
同时对抗三个厉害的家伙,将是个不小的挑战,欧文想,尤其是柯尔特在身边的情况下。
“别紧张,欧文。”毛瑟缓缓喘出一口,又开始笑了起来“这只是个建议,你不喜欢的话,我们也不强求,只要别妨碍我们,好吗?”
“随便,我对你们这些无聊的事情不感兴趣。”空荡荡的酒杯砸在柜台上,欧文说“柯尔特,我们走了。”
“他们是谁?”柯尔特问,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一群蠢货,除了金钱之外,他们可以向全世界宣战。”
“那为什么北方的军队还会跟这些人打交道?”柯尔特宁愿自己刚才听错了。
“你好像很喜欢北方的军队?”
柯尔特没有回答,他知道欧文总会在这样的反问后训斥他。
欧文只是说“好好睡一觉,天亮前我们就走。”
好运并没有眷顾欧文他们,他亲耳听见在远方山脉的拐角处不时传来轰鸣声,他们只好又折返到迪洛克。欧文把希望寄托于某一方得势后,将战场远离他们的必经之地。
再次回到迪洛克时,神父刘易斯正在为一场葬礼致词,欧文认出那些死者们,正属于大型种植园主的斯坦一家,一夜之间十几口人全部毙命,无论男女老幼,有几个年轻女眷的尸体衣衫不整。
斯坦家并非无人生还,那些黑人就站在葬礼边缘,他们好奇地看着斯坦死去的模样,神情愉悦。不过出于对刘易斯的尊重,他们还是上前对棺木行礼。
忽然,传来一声枪响,人们朝另一边望去。
只见那个举枪朝天的人,正是骑着马的毛瑟,后面还跟着汤姆逊与卡宾。
“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是自由的!奴隶们,你们现在自由了,他们的房子属于你们,也本该就属于你们,美利坚合众国万岁!伟大的工业革命万岁!”毛瑟高呼着。
那些黑人欢呼了起来,甚至柯尔特也按耐不住地跟着一起兴奋。
欧文渐渐皱起了眉头。
“嗨,这不是欧文么,怎么又回来了?”毛瑟一行人从欧文的马车旁擦肩而过时,说道“愿上帝保佑你。”
毛瑟的马匹将刘易斯撞了个趔趄,潇洒离开。
“该死的毛瑟,你和你这两个狗腿子会下地狱的!”人群中一个体态臃肿的光头咒骂着“我可不怕你这个杂碎!”
毛瑟瞥了一眼,认出那是迪洛克最大的牧场主,头也不回地说道“洗洗睡吧,鲁格尔,你会在某天夜里被噩梦惊醒,顺带一提,地狱是我们的归宿,我们是撒旦的使者。”
待三人远去,年迈的刘易斯颤巍巍地来到欧文马下,他请求道“欧文……你怎么会来这个地方的?如你所见这里不太平,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这片土地的杀戮已经够多了,主可不希望看到更多的罪恶发生,如果你还有些怜悯之心的话。”
“听着,刘易斯,不要试图在我身上找茬,你怎么不去找那些凶手说教,他们的马就算把你踩死你的主也能原谅他们是吧?去你的,我只是在维持我自己的生计!”欧文被刘易斯惹得有些发怒,以为这个老家伙尽会挑好说话的人强词夺理,他讨厌这种欺软怕硬的现象。不过稍加冷静后,他也想起刘易斯本质上只是一个善良的老人,手无缚鸡之力,这么做倒也情有可原,于是问道“镇长呢?他不出面治理一下吗?”
“治安官死后他就逃跑了,再也没能回来。”刘易斯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在心里祈祷眼前这个莽撞的漂泊客不要在这里与他的死对头发生冲突。
“好吧……我尽量不找他们的麻烦,只要他们不惹毛我的话。”
欧文做出最后的让步,他曾盗取过教堂里的奉献箱来买子弹,虽然他后来又连本带息地还回去了,但还是对刘易斯心怀愧疚,当时刘易斯为此遭到过整个镇子的唾骂。
回到德林杰家里,欧文摸索着全身,总算抠出三枚金币。尽管德林杰再三拒绝,欧文还是强迫他拿下了。
“我们遇到些麻烦,可能要在你这里待上好一阵子,拿着吧,不用担心我,什么时候有机会南下了,我就又成了大款。”
每隔一段时间,欧文都会骑着那匹白马跑到前线观测情况,两军僵持不下,各自在山脉转角的前后建立起哨岗,巡逻的士兵们严阵以待,却不再有爆发冲突的意思。
这对欧文来说可是个坏消息,他的马车不可能像施工队那样从联邦军的眼鼻子上走过去,他必须要陪着他们耗在那里。
天气渐渐冰凉了起来,迪洛克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施工队撤离时,两座崭新的大型工厂耸立在镇头的南北各边,居民们看着这两栋宽扁的铁皮壳,常常汇聚在门口交头接耳,猜测里面会有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器械。
德林杰用欧文的三枚自由女神币去鲁格尔的田园换了一百美金,他看到田地里的黑人们相较起往日来说,眼神里多了份怒气,他明白这都是毛瑟一行人的功劳。鲁格尔的管家在监察时已不再使用皮鞭,而是端着猎枪。德林杰不知道鲁格尔还能坚持多久,如果不是他的家族人多势众,恐怕跟那些死去的人一样,死于某个深夜的突袭。
欧文可越是等待越是焦急,他盘算着这一票成功的概率,正随着落叶松枝渐渐枯萎。他还要应付烦人的柯尔特,每当欧文带着他去酒馆里寻乐时,他望着教堂目不转睛,他希望和那些已经被解放的同胞们一样,光明正大地走进去接受圣光的沐浴。
不过,这些伟大神圣的话语从柯尔特嘴里说出来让欧文感到很滑稽。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个毛头小子老是盯着那个住在教堂的小修女咬嘴唇。说到这个修女,欧文也不记得以前教堂里有这么一位姑娘,当她出来购买食物时,她的声音让他觉得有些耳熟。
不过,是时候在柯尔特身上打发时间了,某天他将柯尔特领到遥远的郊外。
“看到那个秃鹫了吗?”欧文指着不远处活跃的小黑点。
“我们抓它烤着吃吗?”柯尔特问道。
只是“砰”的一声巨响,那个活物就远远地静在地面,再也没有了挪动的意思。
柯尔特回过头看向欧文,那把枪依然待在他的枪带里,只是火药的烟雾将他包围。
“太厉害了!你是要教我打枪吗?”柯尔特兴奋地尖叫,他以为欧文是严禁他触碰这一方面的。
“是啊,时代不一样了,想要生存下去,你得学一些唬人的手段。”欧文从背后拿出一把崭新的左轮,说道“这个东西可比贝蒂先进多了,它是半自动式的,如果你力气够大......”
“所以你承认你的武器叫贝蒂了?”柯尔特打趣道。
“好吧......我们不谈这个,现在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就叫莉亚吧。”柯尔特脱口而出。
“原来如此,那个可爱的修女叫莉亚啊......”欧文拿着莉亚指着柯尔特的脑袋笑着说。
“我......好吧,你都知道了。”柯尔特感到无地自容。
“现在莉亚在我手上,你需要把属于自己的美人夺回来。”欧文将莉亚藏在身后,命令道“来吧,我准备好了!”
几乎是一上午过去了,柯尔特精疲力尽,他的每一次进攻都被欧文巧妙地避开,别说碰到那把枪了,就连它的影子也几乎看不着,而可恶的欧文依然脸不红心不跳,站在他可望不可及的地方嘲弄着他。这样下去,别说练习枪法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把它握在手中的感觉,就像夜梦中甜蜜温柔的莉亚和白天里形同陌路的莉亚一样,强烈的落差让他非常沮丧。
“柯尔特,我们得承认,你没有能力拿到这把枪。”欧文居高临下地站在累趴在地上的柯尔特旁边来回踱步,他说“不过......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向我跪下,并从我裤子下面钻过去,我就把它给你。”
“不!”柯尔特当即拒绝“你说过的,谁要让我跪下,谁就是我的敌人!”
“可你想一想,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轻轻地跪在地上爬几下,你就有了像人一样的权利,你可以用它来打死欺负你的任何人,你不再被奴役,也可以解救你所认为的同胞,你从此有了行侠仗义的本钱,可以朝着自己的信仰披荆斩棘,你会有一个不错的名声,拥有不靠施舍而来的财富,连你喜欢的姑娘大概也会爱上你......”欧文模仿起韦伯利那令人厌恶的腔调,试图激怒柯尔特。
“我发过誓的......我绝不再向任何人跪下!哪怕是你也不行!”柯尔特鼓起勇气,朝欧文吼着。
“它就在眼前,我是说......当你的尊严必须要舍弃尊严才能得到的话,你会怎么选择......”欧文将那把枪扔在自己身后。
柯尔特盯着那把枪,与它的距离只相隔了欧文的两条大长腿。他渴望它,他相信欧文不会耍什么花样,只是......为了得到它,他是否放得下,甘愿让誓言的纯洁沾染泥尘。
“我......我接受这个条件,只是在拿到那把枪后,我要跟你决斗,欧文!”柯尔特最终屈服了,他太渴望将那把枪握在手里的感觉,哪怕只是短短一瞬间,他希望体验到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在对决中会倒在欧文的枪下,就让这成为违背誓言的惩罚吧。
“不,孩子。”
欧文宽厚的手遏制住了他的动作,柯尔特眼泪汪汪地望着欧文。
“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朋友。”欧文轻轻拍打柯尔特身上的灰尘,说道“枪是一个工具,在以前是刀剑,在未来可能是其它,这些工具很重要,无论你是个多么圣洁的人,就像刘易斯一样,他可比我善良多了,你知道的对吧?可他没有这些东西,灵魂再高贵也只能沉默,正义之事无法做到一尘不染,不要做一位理想主义者......我们只是需要生存下去的人,平凡的人,只要你的目标是崇高的,一时的卑躬屈膝不算忘了本分。”
在回去的路上,柯尔特显然要兴奋得多,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武器,这是在他所遇到的同胞里想都不敢想的,他不停地转啊转,手指磨薄皮了也不停下。欧文答应他从第二天开始训练枪法。
这下可轮到欧文精疲力尽了,他需要为柯尔特准备一个牛皮枪带,好让那把不停舞动的枪安分地收敛进去。为了转移柯尔特的注意力,欧文向他打听起莉亚。
“她的眼睛很好看,像驴一样大,她的嘴巴也很好看,像狗一样光滑,还有她的头发,像马尾巴一样潇洒。”柯尔特在形容莉亚的外貌时脸颊发烫,他想起欧文的那张油画,那是相似的感觉。
“哦天哪......你可真会形容!”欧文捂住眼睛憋住笑“你需要学习一些好听的词语,甚至是念一首诗给她听。”
“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柯尔特竖起耳朵,希望从老道的欧文这里学到些经验。
“嗯......不能太轻佻,也不能太浮夸,更不能太繁琐......最好,能有一些忧伤,就像这样......”
我来到一座孤城
你我隔着城门
城门里外两把锁
我一把
你一把
我打开门,你在睡觉
你回首时,我在他乡
城外是太阳
城里是月亮
念完之后,欧文不再回过头与柯尔特对视,他揉了揉眼睛。
在德林杰小屋的房檐上,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往后院爬去,当他即将踏向藏着马车货物的畜栏时,不小心弄掉一小块土砖,迎接他的是一颗子弹。
当四人看清这个入侵者的样貌,柯尔特大惊失色,那是一个黑人。
“欧文,你为什么要杀他!”柯尔特尖叫起来。
“嘿,等等!我只是干掉了一个入侵者!”欧文回击道。
德林杰发话了“我认得他......他是被解放的一个......一个员工。”
“天呐,这个镇子还要不要人待了!”妇人紧紧抱住德林杰的胳膊。
“我懂了,是毛瑟那帮家伙,指使他偷看我的货物,真是个孬种,他没有胆量自己来!”欧文骂道。
在第二天刘易斯安葬那个人的尸体之后,小镇的居民们便对欧文敬而远之。那些解放出来的黑人,无不对欧文展现出敌意。而柯尔特的处境则更加微妙,他的那些同胞不再跟他讲话,甚至认为他是个奴隶,他是欧文的奴隶,一个带着枪的奴隶。他们害怕着他,唾骂着他。柯尔特更孤独了。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欧文,你杀了一个黑人,等军队经过这里,我会施舍一个绞绳送你上路。”毛瑟一边喝着酒,一边嘲笑着。
“可他们还没来呢,也许我有一天会被绑在绞刑架上,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先参加你们三个的葬礼。”欧文皮笑肉不笑。
“咚”的一声,毛瑟将酒杯磕在酒桌上“如果是正经的货物,你不会害怕经过联邦军的阵地不是吗?不会是......枪支吧?”
“你可以来看看,我保证你会后悔这个猜测。”欧文下达最后通牒。
“那你可要考虑清楚了,你是站在哪一边的,你是个聪明人,欧文,早点交出来,我们会支付你一些美金,够你快活上一个月,这是我们最后的礼貌了。”卡宾威胁道。
“很抱歉,我属于自己这一边的,你们难道不是吗?三个......押送奴隶的镖客?还是说应该叫你们农场主的走狗?”欧文嘲笑道。
汤姆逊装填好子弹,站起身来说“好了兄弟们,不必跟这家伙浪费口舌,咱们走着瞧,欧文。”
欧文不知道这三个杂碎要准备去干什么,只是门外已经集结了许多被解放出来的黑人。他们跟在毛瑟一行人的马后,朝着鲁格尔的牧场奔去。
鲁格尔早已不让自己的奴隶们外出,他的家族有整整十几个壮年男丁,他们整夜轮流在岗位上防守戒严,可他们没想到毛瑟会在白天发起进攻,他们大多数人正在休息。
当枪声响起时,鲁格尔看到许多黑人作为马前卒来冲击家族的防线,而毛瑟一行人则躲在后面,在乱斗中放冷枪。种植园的奴隶们也开始从后面袭击他们的主子,在里应外合之下,迪洛克最大的牧场、种植园、池田主人——鲁格尔在枪战中倒下了。
“三十个人的性命,这简直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刘易斯跪在居民们搬运的尸堆旁,他的脸色毫无生气“从前不是这样的,上帝啊,请告我该怎么办......”
除了鲁格尔的家丁,剩下的尸体全是黑人的,他们挡在毛瑟前面冲锋陷阵,挨了不少子弹。
“听着,刘易斯,我得向你请教一下。”欧文在刘易斯耳边说道“你觉得他们真的解放了吗?他们的死很光荣吗?”
老人只是掩面哭泣,羸弱的身材跪在地上弱不禁风地颤抖。
鲁格尔已经没有亲人了,没有人为他的体面买单,他和他的亲属们即将被堆在一起火葬。不过善良的德林杰还是将一些木板钉在一起,打造一个简朴的大型木床,将他们一一整齐地罗列在上面,以迎接火焰的吞噬。
由于鲁格尔生前的名声并不算好,迪洛克的居民对德林杰的善意嗤之以鼻。
随着迪洛克的黑人通通获得了自由,镇头的两家工厂开业了——烟草厂与棉花厂。或者说,那些卷烟机与封装机开始在流水传送带的节点发动了。
“你们将成为工人,你们劳动的每一小时的价值都归你们所有,两个礼拜的薪水是五美元,目前的规定是上午四个钟头,和下午四个钟头,你们有充分的时间吃饭休息,甚至做爱。当然,为了庆祝迪洛克的全体居民获得自由,我们会先发两个礼拜的薪水,这是福利。”
毛瑟站在几个累叠起来的凳子上,向人们宣告这一消息。
几乎所有人都领到了五美元,在签下合约后,人们对毛瑟一行人露出了钦佩的目光,似乎已经遗忘了过去那阵子的腥风血雨。
起初,那些解放出来的黑人对于烟草厂争先恐后,他们可不想再跟棉花打交道了。只是他们的手艺稍显笨拙,总是与卷烟机闹出不少矛盾,在一根根卷得稀烂的香烟从流水线流出后,汤姆逊还是选择将他们调到棉花厂。棉花厂的封装机出奇地适合他们,一包包没有任何杂质的棉花不出几日便堆积如山,负责棉花厂的卡宾很是满意,并后悔在干掉那些农场主前没能向他们请教一二。
也有些人因为犹豫不决而慢人一步,毛瑟安抚他们,并指派他们帮忙照看那些从农场主缴来的牲畜与蔬菜。也会安排人学会屠宰、收割,并拿到镇上卖出,只要严格遵循毛瑟的登记规则,薪水与工厂里一样。
不断有车队运输迪洛克的香烟与棉花,甚至有一些偏远的小镇居民搬到了迪洛克,只因听说了这个小镇能找到稳定的工作。
随着联盟军在联邦军的压力下节节后退,迪洛克渐渐热闹了起来,有着更甚于战争前的喧闹。
欧文没有再观察前线的情况,虽然双方对峙的地点已不在山脉拐角,但是联邦军推进得还不够深,他们完全占领了那座山头,如果再深一些,远离那个该死的拐角,他才能避开他们南下。
与此同时,迪洛克的教堂却渐渐冷清,随着迪洛克流动的美金越来越多,镇子上的每件东西都变得昂贵起来,为了养活自己的父母,修女们不得不放下头巾,走进工厂。除了刘易斯,教堂里只剩下没有家庭的莉亚打扫一切。
与之相反的,酒馆的生意却越来越好,在未经原主人加兰德的允许下,毛瑟擅自改装了他的小屋,庭柱被推倒,房屋垮塌,顺带连加兰德老旧的卧室也重见天日,他的床暴露在阳光下。酒馆被翻新成了两层楼,四壁由上好的砖块砌成,一楼排满了华丽的酒柜,木桌板凳被砸烂成了柴料,换成清一色光滑的大理石构成的桌椅。二楼则是无比优雅,色彩各异的连珠挂在上面,有时毛瑟一行人会在二楼商量事情,隔音效果很好。至于那个可怜的老人加兰德,成了酒馆里唯一的服务员。
自从柯尔特喜欢上了莉亚后,欧文再也没有阻止过柯尔特对于教堂的向往。现在教堂里正是冷清的时刻,只剩下一个白衣修女在院子里扫着落叶。
欧文在酒馆里使了个眼色,柯尔特终于拿着五美分鼓起勇气跑进去了。
“那孩子真可爱,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迪洛克,这座酒馆还未建立时,我和刘易斯还未发生过争执,我们情同兄弟,从小时候起,我们就一起谈论修道院里姑娘们的美貌。”加兰德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自顾自地说。
“怎么会这样?毛瑟他们就算是你的合伙人,你也不至于打下手吧,你的那两个伙计呢?”欧文并不关心加兰德与刘易斯的陈年往事,只是看着加兰德费力地搬起一块石桌,感到诧异。
“他们去了工厂里,这个酒馆不再是我的了,毛瑟他们在合约上搞了些小动作,我现在正在还债,他们的理由是那该死的契约精神。”
“德克萨斯州的条款未必承认这一点,你需要跟他们讲明白。”欧文很同情加兰德,主要原因是他目前只能喝最廉价的啤酒,别的实在是太贵了。
“不,他们有枪。”加兰德的眼里丝毫没有光泽,他不明白自己和那些奴隶有什么区别,但他还是缓缓地望向欧文,鼓起勇气说道“欧文,你也有枪。”
“我知道......我知道......”欧文摸了摸自己的枪带,犹豫不决。
柯尔特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说“我跟她讲上话了!”
“说来听听。”
“她说,她来自一个偏远的地方,她的家人都被杀害了,流浪到迪洛克的,她还说她遇到了传说中的撒旦之子,不过她侥幸逃脱了。”
“原来如此,你把那首诗念给她听了?”欧文问道。
“不,她让我赶紧出去,因为我带了枪。”
“也许下次,你该在教堂外跟她搭讪。”欧文笑道。
某天夜里,自从迪洛克再也没有农场主之后,从镇头久违地传来几声枪响,除了德林杰一家惊醒外出查看,镇里的居民们只敢躲在被窝里祈祷。
在毛瑟一行人的追捕下,刘易斯一路从镇头跌跌撞撞到镇尾,他被欧文拽进小屋,随即德林杰连忙将大门紧闭,火光熄灭。
“刘易斯?大半夜的,你到底怎么回事?”欧文死死捏住刘易斯流血的胳膊,小声询问。
待门外的脚步声在犹豫中散去后,刘易斯才敢喘出气呻吟。
“我本来......是这样的,鲁格尔死后,他家族的尸体并不全在那,还有几个女眷,我只是为了确认......在汤姆逊的家里我听到了异样,上帝啊,这简直太罪恶了!他们是......他们真的是撒旦的手下,欧文,你一定要相信我!那些女孩被削去了四肢,她们的眼睛和耳朵被废掉,舌头被拔了出来......她们被......”刘易斯哭了出来。
“听着,老家伙,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教堂里,伤势没好之前哪儿都别去,听明白了吗!”欧文命令道,又问“他们看清楚你的脸了?”
“应该没有……我一直都悄悄的……”
“她们是鲁格尔的家人?她们怎么还活着?”柯尔特疑惑不解。
“你给我闭嘴!”欧文打了柯尔特一个闷掌“嘘......他们或许还未走远。”
天亮之后,欧文依旧和往常一样,带着柯尔特去野外训练射击。柯尔特总是询问欧文关于射击的正确姿势,然而欧文总是含糊其辞。
“你觉得够酷就行,其它的都是经验。”欧文说“打中的前提并非是某些伎俩......”
欧文将水壶倒在一个土坑里,说道“你要学会冷静,倾听那些偶然的声音。”
欧文向柯尔特坦白,他有眼睛上面的遗传疾病,几乎出了五米之后的世界只是一片朦胧的轮廓。
“那你是怎么打得那么准的?”柯尔特很惊讶。
“做好你的事情,听水中的波纹,你甚至可以把眼睛闭上。”
世间万物总是如此和谐,当变故来临时,就连空气也不再宁静,而一个合格的漂泊客,总能抓住这一瞬间的纷扰,在那偶然的惊变中将一切恢复原样,一声枪响过后,依然鸟语花香。
柯尔特终于感受到了波纹的声音,他望向那个百米之外啄食同伴尸体的秃鹫,一枪将它放倒。
“记住你现在的感觉,柯尔特,这种冷静来之不易,当你到了关键时刻,你与对方比拼的就不再是枪法了,而是谁能保持一颗冰冷的心。”欧文指着那个正在地上抽搐的秃鹫,说“现在,它就是撒旦的化身,再来一枪,让它不再挪动。”
柯尔特在瞄准的同时,恍惚中那只秃鹫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恶魔,它瞬间向他扑来,柯尔特本能地开出一枪,满身是汗地坐在地上,说道“太可怕了......”
那只秃鹫却依然在原地挣扎。
“哈哈哈哈......”欧文在一旁发笑,又扶着他的枪说道“不要有任何胆怯,抛弃你所有的信仰,或者说,你的信仰只是让这个世界变得和谐,仅此而已,撒旦很可怕,但你干掉他的合理性要比它带来的恐惧永远强上一头,如果真有上帝的话,那么你现在就是他。”
砰!
欧文有时不懂自己这样做的理由,子弹无比珍贵,德林杰的那些肉丸与面粉快要被他们消耗光了。他的那批货还烂在德林杰的畜栏里,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命运盯上了,他想留些什么,就像遗书一样给予他一些安慰。他不想让柯尔特过早地杀人,那个小子还未分得清谁是敌人。他有时会打消这种悲观的想法,他不承认命运,也无需有后顾之忧,他赢得过无数场争斗,可隐约中又觉得这次不一样。他想不通,为何偏偏就卡在这最后一票上,他厌倦了风餐露宿,韦伯利的话确实打动他了,他终归要屈服于安逸。他将这归结于自己已不再年轻,那些热血似乎像火药一样灼烧殆尽,像德林杰的小黑袋一样干瘪,他不能在往后满头白发的日子还要与别人搏命。该死的博莱克庄园,那确实是个倒霉的地方,欧文想。
自从鲁格尔的大麻种植园被毛瑟端掉后,收成就直接走进了那家烟草厂。工人们满意地抽着自己生产的香烟,起初是男人们,渐渐的女人们也开始抽了起来,接着是老人,不过没多少日子,那些老人就被安葬了。迪洛克兴起了这种香烟,在满足镇子内部的供应后,毛瑟还将它们一捆一捆地运往北方。
随着那些烟草的价格上涨,迪洛克的工人们再也买不起那些香烟了,他们自告奋勇地,请求能多做些工时,汤姆逊表示尊重他们的意见,修改了工时,追加夜间的四个钟头。可那些香烟的诱惑是如此之大,并不能饱和人们每一时间段的消遣,于是有些人更加卖命地私自追加工时。
迪洛克的居民渐渐消瘦了下来,不断有年轻的小伙子开始病倒,不分人种,不分信仰。而毛瑟一行人却每个月都胖上一圈,他们给那些工人发薪水时,迎来的赞誉更甚以往。为了表达自己的慷慨,他们甚至还放出借款让人们拿去应急。
无数的美元流传在迪洛克每一个人消沉的眼中,再也没有幸福的光泽,那些迷茫的眼睛只会对香烟发亮。
空荡的教堂里无法装满莉亚的活力,她的个子还未长得够高,那些房梁犄角的蜘蛛网越来越密。刘易斯时常眼神空洞地盯着对面的酒馆,他知道那里面的二楼干着什么勾当,那些女人为了还清债务,能在那里待上一整晚。他似乎还看到某个曾经的修女也上去了,起初他宁愿自己看错了,可是不停地,一个,两个......
刘易斯这一辈子最后致词的是他曾经的兄弟,加兰德。加兰德被卡宾一枪给嘣了,只因他不小心弄倒了一个价值八美元的桌子,那桌子裂成了两半,就像他的头一样。卡宾给出的理由是,加兰德不仅没有要还钱的意思,还擅自破坏他人财物。
刘易斯在毛瑟他们降临迪洛克时,看着那些重获自由的黑人们走进教堂,以为这个镇子每个人终于能拥有向往圣洁的权利。可他们的暴力与狡猾,将那些工人的眼神变得跟在种植园被抽打时一样黯淡无光。
某天夜里,刘易斯一边擦拭着什么东西,一边念叨着:
“耶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借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良心既然丧尽,就放纵私欲,贪行种种的污秽。”
“撒罪孽的,必收灾祸。”
“耶和华必像勇士出去,必像战士激动热心,要喊叫,大声呐喊,要用大力攻击仇敌。”
“送他们去主那里忏悔......”
褶皱干涸的嘴唇戛然而止。
第二天,住在镇头的汤姆逊死了,他还穿着睡衣,他的地窖被砸开,下面几个没了四肢的姑娘,她们被猎枪子弹击中要害,死得很安详。而刘易斯的尸体倒在了烟草厂旁边,他没有穿着修身黑袍,而是换了件破旧的灰色长衫,带着毡帽,穿着褐色牛皮裤与马刺长靴,死前还端着猎枪。他点了一把大火,里面不少的机器被烧坏了,还有上百磅的大麻。还好在对面棉花厂里休息的卡宾及时发现,过来结束了他的疯狂举动。
从镇外的贸易赶回来的毛瑟非常抓狂,他让随行的漂泊客们将居民喊到教堂门前,指着地上的那些尸体说道“这个老东西道貌岸然,刘易斯杀了你们的一个老板,一个为你们提供工作,并发出不菲薪水的高尚之人,还将他的女儿肢解,这太大逆不道了,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他的上帝!这个教堂是容纳罪恶的化身,我要把他给拆了,让恶魔无处容身!”
欧文摸了摸脑袋,他还在半睡半醒间就被柯尔特叫醒了,在仓促中他忘了带上毡帽,甚至连鞋也穿反了。
见居民与工人没有意见,毛瑟满意地打起他的算盘,这个教堂有些年头了,它的建筑风格毛瑟很喜欢,以后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酒馆,到时候再找些姑娘们进去......
“等等!”
人们望向这个声音的源处。
“欧文?你有什么异议吗?”毛瑟死死盯着那个碍眼的家伙。
“我只是想问,你是否是治安官?有没有相关的文件?”欧文把手扶在枪带上,眯着眼看着毛瑟。
“哈哈哈哈哈......”
毛瑟和身后的漂泊客们都笑了起来,觉得欧文是个大傻子。
“事实就在眼前,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要为这个残忍的老东西说话?”毛瑟解开腰间的枪带扣,将手握在上面。
“见鬼去吧,毛瑟!”德林杰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朝毛瑟吼道“刘易斯是个值得尊敬的人,迪洛克每个人都清楚这点,不是你可以污蔑的!”
德林杰立马被他的妻子制止,可他粗壮的胳膊却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他又骂道“自从你们来了,这里每天都在死人,看看你们将那些辛苦劳作的工人变成什么,趁早滚蛋吧!”
砰!
德林杰倒了,他的胸膛在冒着血,人们乱作一团,女人们在尖叫,德林杰的妻子晕了过去。
又是一声枪响,让人们纷纷蹲了下去,有些黑人甚至习惯性地跪下趴在地上。
“都不许走,看好了,这就是扰乱秩序的下场!”毛瑟喊道。
待所有人冷静后,柯尔特只是望着欧文,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是敌人。
“欧文?你呢?”
毛瑟用枪指着他,身后的漂泊客们也是如此,他们当然知道欧文的名号,只是在这六把枪的威慑下,就算再厉害的神枪手也得束手就擒,除非他是撒旦。他们期待看这个传奇镖客跪地求饶的窝囊模样。
欧文只是走在那堆尸体旁边,端详了一会儿说道“你的声音太大了,毛瑟,你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好像你每一句话都是皇帝的旨意一样。”
“难道不是吗?你好像搞不清楚状况,现在是我拿枪指着你,只要你的手指再往腰间靠近一寸,你会变成马蜂窝。”
欧文看着那些低着头的居民,说道“你没有正义可言,毛瑟,暴力只会让迪洛克的人走散,你的这些工厂也要倒闭了。”
“请你解释一下,我很乐意听你这个傻瓜在临死前的狡辩。”毛瑟扣在开关处的食指微微颤动。
“从这些女孩四肢伤口的愈合程度可以看出来,这些绝不是刘易斯所为,一夜之间的伤口不可能长出来。而且这些女孩是鲁格尔家族的,迪洛克的人都认识不是吗?她们在你们打下鲁格尔的牧场时就成了你们的私人物品。还有,你在烟草里混了大麻,你们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一点,它能让人上瘾,让工人成为你的奴隶。最关键的是,你们曾经说自己是撒旦的使者,现在又骂你们的对头是恶魔,真有意思,我不清楚下次你们扮演天使会在什么时候。”
欧文轻松的样子让毛瑟恼怒,在手上的枪不停地颤抖。
“没人会同意你说的这些,欧文,你现在只是个孤单的可怜虫,你死了以后,流传在迪洛克的,就是我们打死了一个恶棍,你和刘易斯狼狈为奸。”毛瑟试图在欧文脸上察觉出一丝恐惧,他觉得欧文是在装腔作势。
“噢天呐,那是当然!看看这些人们......”欧文环顾一周,那些蹲在街边的人们没有一个敢抬起头来直视欧文“这就是最无奈的,你夺走了我们说话的权利,就因为你拿着那把可爱的枪。道貌岸然的是你们,你们利用起始资金掌控了整个迪洛克,将每一个人控制在你们用金钱编织的谎言里面,粉饰你们的罪恶,你们才是最大的奴隶主,将每一个人驯化成你们口袋里的美元,无论你发了多少薪水,最终都会回到你们的口袋。你们用威逼利诱堵住每一个人的嘴,试图让自己正义,这里是迪洛克小镇,不是迪洛克庄园!”
“所以,你认命了?”毛瑟最终释怀了,他终于能下定决心干掉欧文这个眼中钉了。
欧文朝着别处笑了笑,他又望向毛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周围......太安静了。”
只是一瞬间,欧文将身体仰后腾空,腰间的家伙早已在手中拿稳,向着自己悬在空中的双脚方向拍打足足六下!
尽管毛瑟一行人在欧文翻越的一瞬间开枪,可原本直挺挺的身体目标只变成了横着的两双大脚,他们不敢稍作迟疑,只是拼命地释放出子弹,在慌乱中没有一颗挨着欧文。
当欧文落地的时候,那些马背上的人们也跟着纷纷跌落,毛瑟的眉心上有颗还在冒烟的洞。
在看到德林杰尚有呼吸后,欧文将他交给了柯尔特,并吩咐他找到躲在教堂里的莉亚,让她处理德林杰的伤口。眼下,欧文需要找到仅剩的卡宾,他骑上了毛瑟的马,向镇头奔去。
卡宾不在棉花厂里,住在镇头的缝补商说,这家伙趁大伙在镇中央时,沿着山脉绕到镇后了。欧文大喊不妙。
德林杰家里的门被砸开,畜栏里的货车被拉走了,欧文顺着镇尾那条路,总算是追上慌忙逃窜的马车。
眼见欧文在后面瞄准了他,卡宾连忙砍断了连接着货车的拉绳,拖着货物可不能从欧文手底下活命。
欧文的枪并没有响,他没子弹了,干掉毛瑟一行人已经清空了六颗子弹。
“你完蛋了,欧文!”卡宾拿着欧文的毡帽,朝他大喊“我要把这份信交给联邦军官!等着军队过来收拾你吧!还有德林杰一家!”
迪洛克的烟草厂被彻底毁灭,棉花厂也被清空,包括那些农场主遗留下来的一切,分发到了每户人家打理,镇里正开始恢复到以往的秩序。
教堂里只剩下莉亚一人,那些修女们再也没有回来,居民们也不再拜访,他们认为上帝不再原谅他们,他们忘不了自己没有站出来为刘易斯说话。柯尔特会经常给莉亚送一些吃的,但他还是没能念出那首诗。
有些居民搬走了,他们不愿卷入这场纷争,按照毛瑟的说法,那些军队迟早要来的,这里有他们投入的资产。而还居住在此的人家,欧文给他们每户发了一把先进的长枪,他说“这是你们的声音,请不要拒绝说话的权利,如果那些投机者卷土重来,用这个让他们学会倾听。”
柯尔特恍然大悟“所以你骗了韦伯利,这些枪根本就不是送往南方,我真笨,从你解救我开始就该想到的!”
欧文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发完枪的夜里翻进了教堂,躺在耶稣的肖像下面彻夜难眠。
直到此刻,他还很诧异自己为什么会把货物发给这群懦夫,他并不指望他们能保护好自己,他希望找到一条出路,然后借此骂自己一顿。他希望这场运输就像与毛瑟一行人的火并一样干净利落,他希望他的霉运能汇聚成一个腐烂的黑点,就像那只秃鹫一样,哪怕再难击中,也把握在自己手里。可他站出来了,并不是在肆无忌惮的荒野中,而是在条条框框的文明里,他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很遗憾,他或许可以逃掉,可也只能在西部世界像条狗一样惶惶不可终日。他的名声会臭掉,就像那些腐败的尸体一样,没人会记住它生前的峥嵘岁月,只对丑陋的现状留下嗤之以鼻的厌恶。他可以不多管闲事,可无法对眼前善良的人受到伤害无动于衷,这是他的底线。人终将成为尸体,他更愿意在腐烂的前夕倒在阳光里,那是他迷失的起点。也许他本能的决定是对的,他似乎忘了太久,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尊严,身体的另一个年轻的自己还未死去。这一刻他觉得很轻松,他不用再顾及南北战争,不再为那些该死的枪支操心,不再考虑晚年的生活。他可以直视耶稣的眼睛而不再难堪,因为他找回了自己的灵魂,哪怕只有耶稣知道。
他终于明白,私自处理掉这些货物,并不是个愚蠢的决定,那是抓住尊严的唯一机会。他突然想起,他在博莱克庄园本该做的事。不过,他需要摆平当下,德林杰夫妇跟他扯上了关系。
他向柯尔特坦白,那些枪支原本是真的运往南方的。
“为什么?”柯尔特不理解“为什么你救了我,又帮那些奴隶主做事?”
“我需要生存下去,这是为了我自己。”
“那你又把这一单搞黄了,这又是……”
“我需要尊严,也是为了我自己。”欧文说。
柯尔特大概明白了,他说“所以你没有做错,为了拿起尊严,可以先舍弃尊严。”
两人笑了起来。
“大概是吧……”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清晨一个小镇居民失踪了,当他在黄昏时被悄悄放了回来,连夜挨家挨户地说明,关于撒旦之子的消息。
原来在军队得知镇子里家家有枪后,他们不想与迪洛克的居民发生冲突,毛瑟一行人留下的资产可以由迪洛克的人们自由分配,撒旦之子表明他只要欧文。
那些所谓的军队穿着五花八门的制服前来时,没有一户人家前来通知德林杰一家,欧文甚至还在睡觉,被破门而入的士兵从床上拽起来带走。德林杰躺在床上,他的伤势尚未痊愈,他想跟那些人拼命,被妻子哭着按在床上。
为首的高大黑马上骑着一个缠满黑色绷带的男人,他对望着他的居民们说“不要试图窥探我的模样,除非也想随我下地狱,欢迎你们前来挑战我,不过在这之前,要先等我招待完这个欧文。”
低沉的声音让每一个人都在发颤,阳光照在这个黑衣人身上,仿佛都被他的幽暗吞噬。他就是传说中的撒旦之子!每一个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都将被送往地狱!
他们赶紧低下头,只敢追寻他斜在地上的影子,他们觉得欧文这下死定了,他的对手可是身附恶魔契约,不死的化身,没有凡人能在与恶魔的公平决斗中幸存,即使是欧文也不行!
可事到如今,他们再也没有颜面向上帝祈祷了。
“欧文,你犯下的罪过可太大了,你为博莱克庄园的大当家卖命,按照规定,你是要死在绞刑架上的,不过出于对你这个传奇人物的尊敬,我以撒旦的名义,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虽然对我来说都一样……”黑衣人停顿了一下,发现欧文正被士兵们拖行地心不在焉,他没有诧异,继续说道“老规矩,规则我来决定,时间地点你来决定,最好在一个只有你看得清我的脸的场地,我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你放倒,让人们明白维护落后制度的下场,以及撒旦之子的恐怖。”
“你在玩火自焚,朋友……”欧文讥笑了起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
“只有在这样的公平决斗中,我才能让你在他们心里死得足够彻底。”黑衣人并未恼怒,依然心平气和“我会接管这个小镇,以后它就叫迪洛克庄园。”
作为囚犯的欧文被关押在废弃的棉花厂,他被脱掉了所有衣物在窗口边挨冻,持续了一整晚。柯尔特借助他的肤色与敏捷,闻着欧文要死不活的吟唱声,悄悄贴在了窗边。
“欧文!听得到吗,我必须小点儿声,这是水和面包。”
从窗栏处伸进来一根挑着水壶与面包带的树枝,欧文立马狼吞虎咽起来。
“天呐, 我不敢确信,你明天是否有把握......”柯尔特害怕这将是唯一与欧文谈话的机会,他很担忧欧文,包括自己的未来“那个恶魔,看起来跟毛瑟他们不太一样,告诉我你会怎么做好吗?”
“我会按照我教你的那样做。”欧文咳嗽了几下,狂饮了一口水,接着有气无力地说“如果我失败了,离开这儿,去北方找一份工作,只要不是在这里。”
“我一直以为那些战争是正义的......没想到......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惹你生气。”
“战争是正义的,至少一部分是,柯尔特,林肯先生是个可敬的人,但他不能代表所有人......”欧文擦掉流进嘴里的鼻涕,继续说“你要分清自己的敌人,而并不是他们披着的那层皮......从来如此,要看他们做了些什么,而不是看他们第一眼像什么......哦天呐......”
“你的嗓子哑了,你咳得很厉害,你没事吧?这样一点儿也不公平!”柯尔特想回去把德林杰的木锯拿来,赶紧把欧文救出来“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这样......”
黑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半死不活的欧文,缓缓说道“规则是这样的,我们会站在一片干柴上,从我们中间点火,如果一方走够十步,那么另一方就可以开枪。”
“伙计,你可真啰嗦,时间是下午钟四点三刻,地方就在......靠近西边山脉的那片落叶松里。”
“希望届时你的勇气会让你死得慢一些,欧文,我可不愿看到当我还未走出两步就可以把你这张嘴轰烂了,那样也太没趣了。”
当夕阳亲吻到山脉的额头,欧文终于领到了自己衣物,幸好撒旦之子只是为了让他受罚一夜,并没在他的装备里做些小动作,贝蒂的重量依然十分称手。只是他目前十分虚弱,他浑身发烫,头脑发昏,眼前的世界有些虚幻。
从镇头一直游行到镇尾,他看到那些人,无论是刚失业的工人,还是藏在门框后面的小孩,无论何种性别、年龄还是肤色,他们以复杂的目光望着欧文,恐惧中透露着内疚。他们与欧文保持着一定距离,却总紧跟在视线以内。他们把希望之光藏在黑衣人的战马之下,只敢与将死之人慷慨对视。他们没有一个人拿着枪,全都沉默不语,镇里只有欧文双手的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
很快,迪洛克的镇尾就聚集了所有人,他们看着撒旦之子下马,并牵着欧文前往那片落叶松。
很快,两人只成了模糊的黑色小斑点。
撒旦之子解开了欧文的锁链,落叶松干枯的树林已经布满了干柴,两人踩在上面,发出一声声清脆的断裂声。
“没人能阻止我,联邦不能,联盟不能,任何人都不能,我会统治迪洛克,或是看它化为一片焦土。”撒旦之子将火柴扔在与欧文中间的柴堆里“我会吸取毛瑟那个蠢货的教训,迪洛克,不不不,何止是迪洛克,方圆一百里的所有小镇都将遍布我的企业,只要与新的权力达成协议,他们不在乎我是属于哪一方的,没人赶得走我,只要我的统治方式顺应潮流。”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个钓名沽誉的家伙,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军队,就算我眼睛有毛病,你的那些手下穿的制服可太滑稽了不是吗?”欧文转过身,等待着身后的灼热。
“有一点你没想到,欧文,我即是撒旦之子。”黑衣人也笑着转过身去“我没有输过,欧文,一次也没有,我希望你在倒地前转过身来,你会看到我的真面目。”
欧文身后的那堆火焰离他越来越进,他甚至能闻到那些刺鼻的熏烟。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风似乎是往他这边刮的。不仅如此,在抵达这片落叶松的路途上,他没有忘记,身后这个家伙的黑色缠衣在滴水。
热浪在欧文的脊梁后翻腾,强风把火星刮到他的脖颈里,他能闻到皮靴后跟传来的恶心焦味。他已经剩下不到两步了,而身后的撒旦之子才刚刚走完了三步。
欧文面朝着山脉顽石,火焰已经点燃了入冬的落叶松,夕阳在他头顶上被高岩吞没,他被缓慢地侵蚀在阴影之下,耳边是高温的轰隆声作响。恍惚中眼前变成了巨大的坟墓,落叶松林的地盆地带是送葬的土坑,岩壁上刻满了欧文生平的文字,耳边的震荡在火焰的呼啸下渐渐平息,隐约传来圣经中一首悠扬的赞美颂歌。
当他迈出最后一步时,他总算相信了命运,回望那遥远的起点,它们像春天的落叶松一样生长出无数可能,当面临终点,那些细枝弱节渐渐凋零,注定只剩一条最粗壮的躯干,那是他的峥嵘岁月,那些曾分离出无数个旁门左道的选择岔路消失殆尽,当它在欧文的眼里清晰成一条赤裸裸的燃烧之路时,欧文的眼睛终于看得清了,那就是命运本身。
他知道撒旦之子会选择一个很好的天气,这样才能让那些作弊的把戏成功施展。
“真是愚蠢的唬人把戏。”欧文迈出了最后一步。
砰!
当摘下黑色面纱的黑衣人转身就是一枪,却发现欧文本该站着的地方已被烧断的落叶松残骸完全掩埋,整片落叶松林在燃烧,黑衣人身上冒着白烟,他身上浸透的黑色缠带在蒸发水分。
他试图寻找欧文的身影,随着一颗颗烧黑了的落叶松倒下,他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这不可能!”他大喊“你会被烧死的!”
“原来是你啊,臭名昭著的野牛公会头子,被西部三大洲悬赏通缉的要犯,巴——雷——特!”
砰!
回应他的,只是一颗倒下的树干。
而声音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你也只会唬唬人了,巴雷特,不管是你,还是你的那三个笨蛋手下,总是扮成人们心中惧怕的东西,其实你们不过是一群卑鄙的小人罢了,没了这个伎俩,你们什么也不是。”
砰!
又是一枪,巴雷特慌乱了,这也太诡异了!
他朝四周大叫“欧文,你这个懦夫!有种给老子出来!”
“我一直在原地呢,看看地上的影子。”
当夕阳在山脉顶上只剩下最后一丝余晖时,总会出奇地发亮,那是黑夜降临前最后一抹温柔的丧钟。
巴雷特正身处于一个巨大的黑影里,确切的说,那个影子几乎横断了整个迪洛克镇!那是欧文的影子,他纹丝不动地待在那里,淹没巴雷特周围的所有阳光!
“不......这不可能!这个影子......你是......”巴雷特连忙朝脚下的影子胡乱开枪,那条巨大的黑影依然像山脉一样稳稳矗立。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那个巨大的影子渐渐昏暗中隐去,巴雷特的手在颤抖,他紧绷着神经盯着周围的一切,仿佛任何蛛丝马迹都是撒旦的化身!
“万圣节快乐!”
巴雷特背后的树猛地一倒,让他惊地倒在地上,连忙朝那片火焰中射击。
不,那根本不是欧文!
那个人的嘴里冒出黑色的浓烟,无数的烈焰星火从他的皮肤里溢出,这个怪物笑着朝他颤巍巍地扑来,活生生一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巴雷特将剩余的子弹倾泻到恶魔身上,可没有一枪停止恶魔的脚步,他的手在发抖,哪怕不到两米的距离,也根本无法瞄准!
“我在地狱里等着你,巴雷特。”欧文拿出贝蒂,指着巴雷特说。
手上只是传来干瘪瘪的“咔”的一声,他的武器哑火了。
“哈哈哈哈......你的家伙在夜里被我泡过水了,就算你是撒旦之子也拿我没有办法!”巴雷特又从两条裤腿里掏出两把左轮。
风吹进了巴雷特的耳朵里,他忽然觉得奇痒难耐,握着枪的手往耳朵上稍微蹭一下,脑浆顺着胳膊流了出来。
“这是什么鬼......”
巴雷特的脑袋已无法感知身体的一切,连眼球的转动也做不到了。
柯尔特听从欧文的吩咐,将已被清空枪支的马车上,那个大型木人偶搬到了山脉上,他知道那一块特别的大石头,欧文曾带他来玩过。
将下面两人的对决开始时,他将那个人偶面对着那片落叶松立了起来。
他看到那个撒旦之子坐在地上,周围被火海包围。他没有看到欧文。
他想起那个秃鹫,他没能打死的那个秃鹫,这是真正的撒旦,他掏出家伙,想弥补那个遗憾。
看着那个小黑点,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是打不中的,它太远了,远得恐怕欧文也无法做到。但他就是想开枪,他恨透了那个被野生动物吓倒的自己。
柯尔特还是无法分辨到底什么才是敌人,但是那个家伙把欧文干掉了,他必须是敌人。
火焰像风一样和谐,树木被灼烧地也很安详,而那个撒旦之子却很不协调,与这场自然现象格格不入。
“我是上帝......我在你之上,我不怕你,合理地去死吧。”
自从那片落叶松被大火吞噬后,镇尾的人们就再也看不到两人对决的场面。
但和他们所预料的绝望一致,只有那个黑衣人走了出来。
黑衣人没说一句话,只是骑着马,带着等候的十来位士兵去了镇头。
“我就知道,巴雷特大人,撒旦会眷顾您的,我想知道,那个烦人的欧文,他的哪块儿被你嘣掉了?”卡宾谄媚地向黑衣人发来庆贺。
“他的衣服。”黑衣人从裤腿上不紧不慢地掏出两把左轮。
“该死......”卡宾对这个声音可太熟悉了。
德林杰的伤已经痊愈了,这得多亏了他强壮的体格,子弹没有完全贯穿他的肌肉。
“她怎么说?”欧文向刚从教堂里跑出来的柯尔特询问。
“那首诗我念了,她......她说她喜欢你,她让我转告你......希望你能娶她。”柯尔特沮丧地撇嘴。
“是吗,那你替我向她道谢。”欧文骑上了那匹白马,说道“请帮我转告她,我喜欢男人。”
“你要去哪儿?”
“去博莱克庄园,我想念那边史密斯先生的夫人了,想念她的那声‘哈利’。”欧文裹紧了身上的黑色纱布,打趣道“这身衣服确实挺唬人的,老巴雷特有些品味,它很酷,我很喜欢。”
“那我呢?”
“你已经不是我的助手了,这是给你的薪水。”欧文将一个沉甸甸的圆形袋子交给柯尔特“去北方领赏。”
多年以后,柯尔特告别了年迈的德林杰与他的妻子,他留下了一笔可以让他们安享晚年的财富,以及迪洛克的尊敬。
在战争之后,一个传奇牛仔回到了博莱克庄园,他觉得是时候要跟过去的自己做个了断了。
可博莱克庄园已经是个小镇,一切的变故来源于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撒旦之子袭击了史密斯的墅园。从那一刻起,人们终于不再相信这个唬人的传说,如果那真的是撒旦之子,他又怎么会死呢?
柯尔特找到了那个被埋葬的地方,看守此处的人也曾是韦伯利的一个奴隶,他拿出那个撒旦之子的遗物:
一张女人的破烂油画,背后还写了一首蹩脚的诗歌。
那人感叹“再也没有那个骇人的传说了,真是有些怀念那段日子呢。”
“不,朋友,永远都会有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