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宝考上英中啦。
英中是英雄山高级中学的简称,属于区里的重点高中。其它地方的其他孩子考上英中不足为奇,富宝考上英中在山乡小村儿里那可是重大新闻。多年来,陆富宝所在的柴家峪别说考上重点高中连普通高中的也没出一个,熬到初中毕业拿到毕业证算是最好的,大部分孩子初一、初二就辍学回家。
富宝考上重点高中是件好事,可愁坏了富宝的爸爸陆大奎。大奎十七岁跟着父亲在泰山上干挑山工,二十三岁那年一不小心脚踩空连人带物从十八盘上滚下来,摔碎骨盆,摔折了左腿,把爷俩多年省吃简用的积蓄都扔进了医院。听人讲,大奎那次出事故是泰山奶奶惩罚他。陆大奎身高马大,一身力气,就是口德不好,嘴上缺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脏话都敢骂。有一次,大奎遇见几位外国游客,他们一路上叽哩哇啦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大奎断定眼前几位是日本人,便开了呟腔,什么狗日的、驴日的、马日的……把平时村妇骂鸡、骂狗、骂北瓜的那些话都嘟噜出来了。大奎的同伴及周围的人都憋不住笑,唯有前面的几位日本游客莫名其妙,不知道此刻该笑还是不该笑,纵然笑是世界共同的语言。陆大奎与小日本有不共戴天的仇。大奎的爷爷就是日本鬼子进犯中国那会儿被掳走的,至今音信皆无。
挑山工的活儿大奎干不了了,种地、放羊还能勉强应付。本来家底不厚,加上左腿落下残疾,眼看年龄突破三十大关,大奎的另一半仍不见着落,没办法大奎的父亲只好向亲戚朋友借了一笔钱托人从云南给他领了个媳妇。
富宝的妈除了脸黑点,人矮点,说话快滴溜的听不懂,没其它缺陷。与大奎结婚一年多生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富宝。富宝爷爷逢人就咧着大嘴说:“没白花,没白花。”富宝妈善良,勤快,偏瘫多年的婆婆被她照顾得邻里八乡都说好;地里农活经她打理井井有条。大奎在媳妇的影响改造之下,脏话少了,文明多了。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过得平淡,满是稳稳的幸福。
明亮的月光透过西窗照进屋里。大奎两口子没有顶点儿睡意,一起盘算富宝上高中的事儿。
大奎说:“上高中花费大,再靠在家种地、喂羊来维持肯定不行啦,我出去打工吧。”
“腿脚不利索你能干了啥?还是你在家里照顾娘打理家我去吧。”大奎媳妇翻了个身说。
大奎问媳妇:“你打算去干啥活?”
“我想去挑山。”
“么啊?你想去挑山?”大奎被媳妇突兀的想法惊讶的坐起来。
他一本正经地说:“俺祖祖辈辈生在泰山脚下,还没听说过有妇女去当挑山工的。你可真厉害。”大奎背靠墙,望着皎洁的月色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轻轻地叹了口气。
富宝妈抽了抽身子把头伏在大奎的胸膛上继续说:“我家那地方有的是山,几乎天天走山路,背个百儿八十斤的货对我来说成不了问题。”
“别说啦,睡觉!”大奎被媳妇得寸进尺的想法气着了——你想想可以,还当了真。
9月1日,富宝开学了。是妈妈宋月娥送的他。月娥安顿好富宝,嘱咐了几句,离开学校直奔泰山而去。一路上,宋月娥边走边想,到了地儿就把老公公的大名亮出来,当年老爷子干过挑山队副队长,应该有不少人还记得他。若不管用,就把陆大奎搬出来,他十八盘上大骂小日本的那一出工友们可都是交口称赞的。宋月娥好不容易找到了挑山工的歇脚点,一经打听负责人正好是大奎当年最要好的朋友王玉林。宋月娥向王玉林说要来泰山当挑山工,王队长一听犯难了——不收下对不住朋友陆大奎,收下吧挑山队里从来没有女队员。
“嫂子你先坐下歇一会儿,我去给你端杯水。”老王借机抽身去找队友商量。
小李是个急性子:“就大奎嫂子这身板干咱这活儿没问题。”老刘深吸一口烟,不紧不慢地说:“改革,改革,凰占凤窝;开放,开放,男女一样。”话刚落地引来大家一阵大笑。你一言他一嘴,同意的多,不同意的少。最后王玉林决定,大奎媳妇留在山上,做饭。
转眼半月的时间过去了。又黑又瘦的陆富宝参加完军训回到家,进门就喊“妈——妈——”
“你妈送下你没回来,说是留在泰城干饭店啦。”大奎一瘸一拐接过儿子手中的包拉着富宝进了屋。
“军训累不?”
“不累。”
“饭菜可口吧?”
“还行。”
“要吃饱。”
“嗯。”
没有女人的家一切都这么简单。富宝回来是周六,在家住了一宿,周日坐早车返回了学校。
月娥听大奎说儿子回家过,也黑了,也瘦了,走时一脸的不高兴。月娥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尤其是大奎嘴里“黑”和“瘦”两个词像两块石头重重的压在月娥的胸口上。是儿子吃不饱还是儿子学习累,是缺钱了还是舍不得花,一个接一个的猜想从宋月娥的大脑里蹦出来。由不得白天黑夜挂念起儿子富宝来。一个决定,一个好似铁了心的决定在月娥心头慢慢聚成,它像拳头越攥越紧,越攥越用力。
“玉林兄弟,嫂子和你商量个事行不?”
“啥事?嫂子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