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的阿尔卡迪亚

【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在阿尔卡迪亚,每一位看见他的人都会忍不住在心底里感叹上一句:

真是一位标致的魔法老头!

头顶尖帽,身披宽袍,他伛偻漫步过海滨的防波堤公路。人们看到他凹陷的眼眶和隆起的眉骨下的笑眯眯的小眼睛,几近灰白的绒绒胡须自鼻唇沟处哗哗如瀑布而下直达他枯瘦的脚踝,不过这霎时又被一袭的深紫色长袍掩盖——看样子,同魔法师的刻板印象相比,老人现在只缺一根手杖。

这是该从何时说起的故事?如果问问隔壁坐在木质围栏上的老农,他估摸着会掐着手指头颤巍巍地数出四个年头,再晃着脑袋缓缓伸出另一根,到底是说不清。只是当孩子们记事以来,老人就经常会来这里——他穿过茫茫的向日葵花海和棕榈树林,跨过盛夏毒辣的烈阳和凛冬猛烈的风雪,直到他看到广袤无垠的深蓝和朦白的天际线时才停下脚步。当时盛夏不在,夏末的光辉轻抚大地的每一片角落,再没有了咄咄逼人的姿态,飞禽掠过潮湿的海风与沉稳的浪花,划过藏在花海与葱林后方的教室上空,最后在经过老人那尖边的帽檐时无情地留下那独属于自然的热情馈赠,惹得为迎接老人从教室纷拥而出的少男少女一阵欢笑。

他无奈于这小小不幸,这时他看着孩子们的欢笑,不禁也喜笑颜开起来。他只好摘下尖帽,露出锃亮的头顶,那里唯有灰白的鬓发仍然生气勃勃。他一边掏出手绢擦拭帽檐边灰白的污秽,一边安抚孩子们对他许久不来的抱怨,期间老人一直挂着慈祥的笑容。

酷似魔法使的老人总是来这里,却从不传授孩子们魔法的奥秘,只是每次都为孩子们带来零零散散的故事。那是同他们年龄相仿的却不属于他们的经历和经验,或是想象力被发挥延伸到极致的呈现,并且与孩子们的老师所授相区别的是——这里头并不总是充满真善美,于剧末总是被导向意外的终点。真实和虚幻交织,荒诞同阴暗并行......它们反而成为常客,这有时会让他们不明所以。可这并不足以归因于他们的愚笨,对于他们来说,再复杂的事物也会像每日最简单的活动一样,尽心力地享受,然后转头遗忘一切。

尽管如此,在哗哗木叶和风吹拂的声音里,孩子们无论何时都耐心地倾听眼前这位眼睑几近闭合、服装怪异的老者传颂的旋律。有时候,望着老人苍老的面容和不时露出袖口的那似干枯树枝的手指,他们感到一种亘古的肃穆,那无形的压力总让他们有种束手束脚的紧张,林间蝉虫鸟鸣在这一刻仿佛无限远去,又升起被扼住咽喉抛弃在天体之外之感,不禁一阵后怕。

时隔多年,旋律在青空下流转,再次唤起安然灵魂的期待与不安。他们担心着老人这趟来访会成为打破他们美好平和的重锤,却同样期望他会让这死水一摊般日常产生涟漪。

...

那其一是对新生的神进行的倒推与假设:

当故事的主人公察觉到内心中寄宿神明的时候,惊讶之余,颇多疑惑从心底里浮现出来:为什么会是自己?为什么偏偏会让自己感受到这些?更重要的是,神的存在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他开始审视自己的举止行为,与周围人们进行比照,抱着疑惑的同时默不作声地维持着不变的日常,而心灵在紧张下却远比想象中充盈着。在不知不觉与神的沟通越来越紧密的时间里,他大概是摸索到了几点缘由,尽管这些多数仅是猜想而没有任何证明。

一是身处较为封闭的外在环境。这与多数的少男少女一样,在这个花季雨季能够实现这个条件的地方也并不多见。不过,那绝不是拒绝与他人沟通,更不是排斥新鲜事物,关键是在往复的宁静里通过脚印感受纤尘的重量。在这样信息滞后的环境下,人心所感知的内容贫瘠到了一个难以让其满足的地步,感官被无限放大,外向性的索求开始演变为向内的探索。这是原材料积累的过程。

二是存在对身体的压迫与刺激。他意识到身体和心灵两者地位并不平等,需要在一定程度上达到平衡,这是只有在坚持修行和锻炼或是经受折磨与苦难才能达到的协调。汗水是必要的,泪水是必要的......是必要的吗?他忽然想到苦行僧,想到佛教徒、哲合忍耶的一类,仿佛隐隐理解了那些人修行的意义所在。可有时他却觉得这像在圈地自缚,不过那又是另外的话题。

封闭和苦修,尽管这足以让一个人探求内在增进自身,但就完成创造神的程度来说,还是稍显不足。他总觉得仍缺少一些更为决定性的事物。

到最后,他认为所缺的是必要的仪式。他在冥冥中察觉到这是最关键的地方,尽管是在误打误撞中发现了这点。而这如同颜料于画师,同笔墨于作家,用以仪式的媒介将他同神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在仪式里与神交汇,在黑与白之间寻找别样的意义,如同盲人摸象一般轻轻触摸神的形态。在后来,哪怕不再通过媒介,他也开始能感到神的存在了。那神的存在益加显赫,无论他是在学习还是生活中,他都能窥见它无时无刻不舞动着、雀跃着,也常常因那动人的姿态着迷而被耽搁不少时间。

有时他觉得自己就像染上一种瘾病,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触碰它,更可怕的是,他不了解如何去避开它。在夜以继日的烦恼里他痛并快乐着。想要解决瘾病,如果对象是药物一类,不再服用便好;如果是玩乐所用,不再接触便好。可是记忆里没有任何经验能告诉他如何打败无端诞生的无形中的神!他在归途时想起它,在独自午饭时想起它,在每个无需动脑的工作间隙里想到它,在每个夜晚困意袭来之前的片刻想着它......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无形的存在占据了大片高地,而自己再也没有反抗余地。一年过去,他仍然拿捏不定它的真貌。他没有将这事告诉任何同伴,他确信任何人都会对此嗤之以鼻。而自己那些无所事事、发呆出神的时间,他开始确信是这些无关紧要的时间促成一切 。

他觉得自己亏大了,这一遭下来除了自己赔进去无数时间以外,任何知识、技术、才能都没有着落,一无所获。可当他试着远离这该死的仪式感,把自己拉回正常的轨道时,他才发现有什么东西好像变了,那种感觉就像望向渺远的天空后回过头来环顾身边的世界一般。他又确信有些东西迥然不同了。

于是他认命,认定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是命运的必然。

之后多年相处下来,却又有了新的发现。

无数个被琐事困扰的时间里,身体在生活里愈见疲惫,依赖心灵不多的剩余部分应付着。不时,他向它望去,惊讶地发现它居然分毫不受外界影响。无论现实多么波澜曲折,它就像不受束缚的山鹰,在阔远的天空里自在地翱翔。但它却是同时是那么近人情,让他几乎是盲目地确信,自己的背后无时无刻不被那双翅膀支撑着,再没倒下可能。

人平等拥有唯一的生命,要同时用来生活、抵御痛苦以及享受幸福。而现在,他却拥有着它,却像拥有第二生命一般。与自身迥异的另一颗有力的心脏,一下下配合着他而跳动,仿佛永不停歇。

...

随后而至的第二篇章:

姑且先预设一个解释:一个人对自己所有物抱有的控制欲以及对渴望而未能得到的事物抱有的欲望,共同组成了占有欲。

这是一个对抗占有欲的故事。

在很早之前,故事的主人公便意识到自己强烈的占有欲,这一点在他对待所有物上的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当他发现并不熟悉的同窗擅自借走自己的铅笔,发现邻居家的小妹总是毫无距离感地闯入他的空间,发现一向和蔼的师父却悄悄变卖了那件他一直爱惜无比的翡翠玉......无论事大或小,有或无形,每当这时候他的心底总是难以遏制地喷薄出怒气,一度想要去指责与谩骂,但是他又经常保持过人的理智,顷刻间在利益的天平上完成无数次的衡量。得亏于此,因这些琐事而生的火苗终究没能发展壮大。随之而来的冷静与理智成为了他对抗占有欲的唯二武器。在一次次与内心煎熬的对抗中,他终于发现了能让自己接受的残酷真相:

真正属于他的事物并不存在。

得到这个结论时,他是纠结挣扎的。即使不说在自己屋子里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任何物件,也得察觉到联系自己与周围的亲情、友情、甚至是爱情,这是让他同任何一个自怨自艾无病呻吟的少男少女保持距离的重要手段。但让他更加恐怖的是他发觉这些或实在或虚幻的事物总是脆弱不堪的。物品会损坏、会丢失、会被夺走,亲朋亦有背叛,爱情亦不存在永久的稳定。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件事物永远不会被他人掠去,永远不会离开他的身边。无论再怎么珍惜,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永恒并不存在,他再一次认识到这本该众所周知的事实。完全且彻底属于他的宝物并不存在于现实的任何一处角落。而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却要承认身边这些脆弱不堪的事物为自己所有。

“这是做不到的。”他这么想着,咬牙切齿。

于是,同占有欲的抗争中他取得了完胜,但接踵而至的是被胜利剥夺欲求后的虚无。无论是在任何地方,身遭的环境再也无法带给他以往像在工作日的结末时分扑入床铺那般的安心感,再难体会满载收获的喜悦。他顷刻间丧失了对许多自己以往热衷事物的热情,消磨时光的娱乐在他眼里变得有形无质,即使是那些现实中名义属于自己的事物也不例外。有时他盯着它们,一股疯狂的念头便催促他丢弃这一切,在焦灼的对抗中万幸的是他的理智又拉了他一把。一切的存在迫切地要求他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一时刻终于来临。在漫漫的寻找中终于发现自己万分渴求的事物原来近在咫尺,既无法被掠夺易主也不会消磨殆尽,直到身死为止永不分离的,那是他的灵魂与思考。当他找到这个答案后,他欢喜万分,长久困扰他那难以入眠的症状现在早已被他忽略,这段原本苦闷的时间反而成为了他欣喜拥抱自己唯一所有物的宝贵时光。每次闭上眼睛所带来的安心感就仿佛回到了往日无数次浸没在黄昏时分那家的港湾一般。就像找到了归宿一般,他又开始相信永恒的存在。他开始在各种地方表现得大度,再也不在意别人有意无意地越界,甚至暗中高兴并不留痕迹地将这些物质的分享出去。不过,他还是尽可能隐藏着这份大方,是为了避开麻烦,也为了某种程度上生活的便利,他不得不装作是这些物品的主人。没有人想到实际上他对此早已看轻。

尽管如此,当时间再度流转,一种违和感仍然在他心底某处徘徊,像阴魂不散的亡灵。他十分清楚那种感觉。

“就像抛了锚。”他这么想。

...

旋律最后的第三篇章:

群星璀璨,月亮高挂,夏季的夜空一望无垠,这片幽蓝仿佛有着无限魅力,能让人不再心系大地,任凭被其吸入其中。可它却没能得逞,那乳白色的银河划过天际,如同流动的牛奶,轻柔地中和了它的魔力。

一双晶莹的瞳孔透过窗户眺望着这样遥远的夜空。过去无数个日子里,她会觉得那是自己离孤独最近的时候。而现在,随着世事变迁,她却很清楚自己其实只是将一瞬间的迷离与恍惚同孤独混淆在了一起,不止如此,还更进一步地牵扯上她的所有过往和认识到的经历。她不清楚这种感觉为何物,更不清楚在冥冥中感受到万象中的共通其真面目何在。她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这绝对无法与他人共感。

她正隐约地感受到,在这样的梦幻里,自己的所有回忆如今虽远隔距离却紧密联系在一起,而那从万千事象和人物中凝聚出的一点,正逐渐向她靠近。她仿佛被操纵着,缓缓向那光芒伸出手。在相触霎时她清晰地感受到里面饱含的温暖,如沐春光。

就在她想进一步探明它的形态时......

“阿莉娅——”

朋友的呼唤让她从另一个世界清醒了过来。

此后的日子里,她也依然对此迷惑并陷入着迷,万幸的是她似乎还在被氛围所眷恋着,很轻易就浸没到迷离的状态中,只是这般旅途的终点依旧无果。

这样往复的过程中,她的心境却潜移默化发生了变化。一次,常常给她使绊子的那位女生路过窗外,正百般无赖的她居然一时心情大好朝人家挥手招呼,惹得对方莫名其妙又不知所措;她总是对老父亲发火,气恼于他的顽固迂腐,而某天她却拍拍父亲肩膀体谅对方的不易,不想却反倒给老父亲一个激灵,差点以为自家女儿是不是生了大病;她以往总是嫌弃小说里肮脏混乱的性描写,现在居然慢慢找到了和解的平衡点;她开始会点口蘑,尽管仍不大喜欢,但她却抱着说不定可以稍微信任一次厨子的心态下了单......平日里自己的脾气居然越来越好,包容开始取代嫌恶,信任填补了怀疑。她感到奇妙,却也没将这些变化的缘由同另一个找不到的答案联系在一起。

她就这样在迷离的梦幻与日益温暖的现实里往返,但也许不过是将此处绽开的玫瑰搁置另一处罢了。

而日子不断积累着,她也一如既往地沉迷着,直到再一次被他人的呼唤拉回现实。

“阿莉娅?”朋友唤着她。

那份联系被无意打断,这本该让她感到郁闷。

但是她却忽然间看清了友人的脸庞,她看到友人粉嫩可爱的面颊,看到那双温润的瞳孔里带着的疑惑和好奇,看到那柔顺的秀发今日仍慵懒地披在两肩......她一时说不出话,于是走出房间,扶着栏杆向外看去。

正当时,苜蓿的花海散发着馥郁的甘香,葱郁的青冈在微风里沙沙作响,耀眼的青空下,她看到云雀振翅而翔、在云霄里尽情欢歌,也因为过于热烈的阳光而睁不开眼。流动的车流,涌动的人群,同昨天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看起来却是那么亲切,让她的心底萌生一股莫名的悸动。他们是在做什么呢?即便在夏季也穿着白衬衫与黑西裤的男人,是在为家计而奔波么?烫着金黄色蓬松卷发的那位丰满的妇女,在树荫下的椅子上扇着蒲扇歇息,想必是在怪罪变得强烈的阳光吧?啊啊,那个穿黄色t恤的男孩,请不要骑着小三轮带着妹妹在马路旁玩耍呀......

为什么眼前会有如此生动清晰的画面呢......这一切的发现都让她呆滞在原地,再无法移开半步。

湿润的眼眶让活着的实感越发透亮,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本该近在咫尺的真实。

“啊......啊......”

一点一滴地,在逐渐颤抖的声音里,流下热泪。

终于找到了......她总算是看到了谜底。

真相原来是如此简单。

她回忆起无数过往,想起自己扶起邻居家不慎摔倒的老伯时他脸上的和睦,想起帮忙照料孩童后邻里感激的面容,想起自己收到的一封封满载感谢与祝福的来信;她想起每当自己越过地面上的空瓶时总会一阵苦恼。她常常需要左顾右盼地确认,生怕被人注意,再回头几步悄悄拿起并放入附近的垃圾箱,又装作没事人一样迅速地远离现场;她回忆起远赴另一个小镇的时光——那时志愿服穿在身上,像一个正当的理由,让她在帮助人们搭棚、下地、为学生们答疑解惑时变得心安理得,再无忸怩......她回顾自己过去的电影,像个安静的观众。

无论何人问起,任何知悉她的人们或许都会心照不宣地以人美心善来赞美阿莉娅。

但那是彻彻底底的误会......

就好像在深爱着云雀的同时,顺带爱上了这片晴空一样。在最开始,她的视线并不在这片苍穹上徘徊。她只顾着追逐飞鸟的踪迹,因它的美丽变得无法自拔。而那满溢而出的爱意,要让它随风飘散的话或许会让人有些可惜,所以她在无意中,渐渐地对创造并容纳它的蓝天怀以感激。

所以这是非常单纯的,一个爱屋及乌的故事。

她爱着什么呢......这一点,阿莉娅的友人不知道,即使是她的亲人对此也一无所知。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当所有人都认为它是货真价实的东西时,它的真假、来源全都变成了无谓的事情。现在阿莉娅重新沦为孤身一人,再没任何援手,她不得不独自去面对这样无从改变的真相,还必须得以无比慎重小心的方式,以免长年累积的事物就此倒塌。

而这份感情一直都满溢着,甚至不知道在未来还要持续多久。她知道也许有一天残酷现实会给她当头一棒,让她从这种非现实的视点中醒来;也许某一天她就会被拉回人群中,沿着既定路线走向死亡......虽然尽是她不愿去经历的事情,但她逼着自己不断去构想这样的未来。

为了确认,更为了真正把握手上重要的东西......她下定决心,可紧紧抿着的嘴唇仍是控制不住。

“呜呜......啊...啊啊——”

长年积蓄的情感喷涌而出,她的眼泪第一次既不为悲伤,也不为美好而流淌。

究竟多久没有放声大哭了呢?别说遥远的未来,现在就连这点她也无法弄清。

......

...

故事尾声:

夏末的余晖下,他慢慢往回走,而那些少男少女们、充满海水气息的教室、茂盛的棕榈树还有那永远灿烂的花田,顺着他的脚步缓缓向后流动。景色忽明忽暗,无数色彩的交融中,山静鸟停风休止,风景如潮水般褪去,他的尖帽和宽袍上仿佛燃起了透明的焰火。焰火蔓延,徐徐燃烧,直到将他身上的污垢、灰尘以及一切的杂乱无章燃烧殆尽。

现在,灰姑娘的魔法结束了。

燃烧后的帽檐下露出的是一副青春的面容,皱纹不再,干枯与孱弱同所有的肃穆和神圣一并消失。现在也再没有能保护他的魔法,再没有责任和义务的纠葛,他仿佛经历了死去和复生,回归到最脆弱的时期。

他却仍然走着,仿若无物。再往前,不需要再度穿越四季流转,不会出现任何恼人阻碍,连那拂过的清风都在背后温柔地推着他前进,而当风中隐隐约约传来炊音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来到大路边上。只要再往前走,他想着自己眼前一定会出现熟悉的村落、耳边一定会响起亲切的呼唤。他深信这是必然的,但是他最终没有越过这条道路。他走到边坡上繁茂却不知名的古树下,在它粗壮的主干前倚着它慢慢放下身子。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再次看了一眼远处的炊烟又收回目光。这时夕阳浸染天地,远方海平线上的金色光辉和透过片叶的昏黄光晕也渐渐具备了晃眼的效力,让他顿时变得迷糊起来。

这时又如同往常,他会想着自己可能就此死去。嗯,那日子说不定就在今天;如果不是,那么大概就在明天;再不是,下个月也有可能.....

那指不定会是一颗意外的天外陨石,一辆失控的轿车,或者只是一个疯狂的同类......

他很清楚,生的长度不是他所能衡量,所以他不断地用闲暇的时光去思考这件事情,以便当自己在面对它时能保持足够的冷静与坚强。那所谓真正严肃又唯一的哲学问题,在这个过程里他也无不多次地回想起来。

可意识愈加迷糊,眼睑的重力仿佛能压垮一切。即便拥有这些后又能做什么呢?无意义的总是多于有意义的部分,他不想再想下去了。就休憩一会儿,他这么想着,坐在这仿佛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上,缓缓地闭上了眼。这里没有多余的事物,唯独落日与海、幸运草与花以及让人安心的孤独萦绕身旁,正正好好适合现在了无防备的他。

而这份感觉过于舒适,让毫无戒备的里克至始至终没有发觉这个世界另一个主人的接近。

阿莉娅的脚步很轻,洁白轻盈的裙脚拂过这些翠绿生灵的表面像片片踩在青草上的雪花,在落日映衬下仿佛为其捎上了一层圣洁与和谐。

她在里克的身前驻足,半叉着腰打量着里克,谁也没听到她微嘟着嘴轻轻抱怨了什么,但她看着当事人毫无防备的放松模样半晌,又好似无奈地把气一泄。

她来到里克的身边,同样倚着树干放下身子,轻轻地把小手覆在里克的右手上,感受着新奇的触感与恒定跳动的脉搏,陪伴他酣睡入梦,两人逐渐在暮光里变得苍茫。抬头一望,眼前夕阳尚未沉没,紫罗兰的晚霞在璀璨的天际线里融化,属于金色的时间仍未结束,阿莉娅紧张的心情也在柔和的金色光辉里平静下来。她当然会紧张,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交汇,连各自的面容都是那么清晰分明,内心中的熟悉感就好像他们从一开始就这么共同生活着一样。不过,现在阿莉娅并不理会那些错综复杂的念头,只是同相伴多年的里克一起,静静享受世界在落幕前的静谧。

直到繁星满天,盈月高挂,轻莹的月光洒满整个向日葵田的时候,里克才醒了过来。

而背后的树上不知何时挂上了萤白的灯笼,以至于里克刚睁开眼就能看到面前纯白无暇的身影,还有她那滴溜溜转着的大眼睛,以及自己在那双晶莹剔透恍若宝石的眼瞳里的倒影,一切一如每个不眠的夜晚他在梦中所思念的模样。

所以他发出声音。

“......阿莉娅。”

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嗯...里克,我在,怎么了?”

回应里的乖巧却让人忽地萌生捉弄的念头。

“虽然说你什么时候在哪里出现都不稀奇,但能不能不要以这种方式来吓我......嘿——”

“呜哇...!我哪里会有这坏心思!”

简直就如里克想象中的一样,她一个激灵地拍打掉里克的手,抚着被捏红的脸颊生气道。

“而且,那么久不见你,一上来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吗?你在这儿睡着,也不想想谁帮你盖的衣服驱的蚊虫!”

他有些无语。

“......我在这儿会被蚊虫叮咬吗?”

“......不会。”

“那会因此着凉感冒吗?”

“也不会......唔,好疼!”

阿莉娅又遭到了迫害。

“多大了还像个小孩一样?你这笨蛋里克......”正当她张牙舞爪地要为这不公发作时,对方却没了那念头,那手臂顺势划过她的两侧,然后阿莉娅便感受到一副健壮的身躯轻轻抱住了她。

诶?诶!这是怎么了?这些年来他的变化有这么大吗?那个既固执又害羞还有些畏缩的里克哪去了?

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让阿莉娅一时有些惊讶,但她还是立即心领神会,伸出双臂回抱住了里克。

紧贴怀里的身躯是那么柔软和娇弱,还有她的发梢上传来的别样清香,这些都让里克有些无所适从。过去他对此总是避之不及,不敢逾越半步,而现在他却愿意把脸埋在她的肩上,并庆幸着此刻正好的浓浓夜色。无数次,对于那在阳光照耀下洁白无瑕的身影,他不曾有过这样的勇气。

那感觉就像晴朗午后经过晾晒的棉被一样,既柔软温暖,又干爽清净,这使得他一下子放松起来,间隙里却又升起一阵不合时宜的委屈与难过。这是不讲理的,里克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遭受多大的困难,更别说是大到跨越生死的劫难,有的不过是一次次的跌倒时擦破的皮流过的血,那些小小伤痛根本不值得在意更不值得铭记。但在拥抱阿莉娅的瞬间,无数情感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虽然这么说会有些奇怪......欢迎回来,里克。”她轻轻拍了拍里克宽厚的背脊。

里克抿着嘴,没有应答。

“......你看,我一如往常,没什么变化。”

“......嗯。”

“既没有平添伤口,也没有衰老变样......”

“嗯...”里克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还是我,不是其他的‘阿莉娅’。”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感觉得到......”里克声音里带着些许嘶哑,“谢谢你......”

由衷的暖意顺着胸腔的起伏传递过来。

现在,他只想拥抱她。仿佛害怕阿莉娅下一瞬间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紧紧抱着,又因畏惧伤害到她而小心翼翼。

在里克眼里,阿莉娅是特别的。从认识到她存在的那一刻开始,里克的人生轨迹就不一样了。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意义,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怀抱着多么大的希望和憧憬,以往盲目的勇气和活力仿佛有了归宿,随之而来的责任和使命落在身上就如同天赐。他坚信自己的使命,于是签订下约束的誓言,期望着它的永恒。而在那之前的十几个春夏秋冬,里克已然忘记自己是怎样度过那些日子的。

“没事,不用担心......有我在你身边呢。”阿莉娅轻轻安抚他颤动着的不安。

现在距离离得是这样近,以至于一点颤抖都太过轻易被另一方察觉。

他们在彼此的心跳声里感受着对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感受着彼此的迥异。这是他们自诞生以来在各自意识里的第一次相会,相互之间却是令人惊讶般毫无间隙。

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既非亲情,也非友情,更不会是爱情。不如说,他们为之共有一切,而相互之间却不需要这些东西。命运的指引下,他们就像两块咬合得恰到好处的拼图块,相处的岁月愈是长久,吻合处愈是完整无缺。

阿莉娅能清晰地感觉到,里克比以前更为成熟。他的身体比以往更为有力,瞳孔比以往更为深邃,透露出一种理性的智慧,还有其它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在他身上。混杂其中的陌生气息,尽管微乎其微,但还是让她在短暂片刻里感到相当的不适。不过更让她在意的是,他似乎把身上属于阿莉娅的部分全部还了回来,这让她有点生气。

可这些事情阿莉娅都没说出口。该换个话题了,她只是这么想着。

“阿莉娅......”里克的声音很微弱,仿佛怕惊扰到她似的。

“嗯?”

“我在想阿莉娅为什么会是阿莉娅(Aria)呢......”

阿莉娅停下了手,视线越过里克的身后,望着布满星空的月夜,静静思考他的问题。

“那么,里克为什么是里克呢?”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回来。

“......因为这足够普通,根本不像个主角。不,或者说比普通还要更差。”

里克会这么想,他总认为原本应是个更为出色的身影站在这里,兼具天分与勇气,那是和阿莉娅无比般配的搭档。

但那样的想法在他接触到阿莉娅时就已经无法实现了。

“你又是这样说......”

阿莉娅轻轻推开了里克,不过仍然保持着近距离的面对面状态,明亮的瞳孔毫无阴霾地注视着他。这让里克再一次意识到从对方身上传来好闻的香味。那是独属于太阳的味道,最灿烂的纯洁美丽。

“里克觉得这个世界普通吗?”

“当然再普通不过。”

“那么,这个普通的世界却唯独孕育了你所认为特别的我?”

“这是......”他有些语塞。

“你总是这样......总是自惭形秽......总会把我看作特别的存在。你是从我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呢?圣洁?真挚?还是其他我不知道的事?这些东西,不过是你自以为是地视作高贵,还擅自将它们隔离在外......”她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里克的脸颊,那里有着几道未脱落的痂痕,无声地揭露不为她所知的外在。

“我很好奇,你刚才为什么不回去呢?而且这些伤......一切都是为了我吗?嗯,不用你回答,想来一定是的,哪怕只是我在自作多情......你一直是这样的人,从那时开始就一声不吭地扛下所有......一直以来辛苦你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过,这样的日子也该结束了。”

“走吧。”阿莉娅又说。

“我们要去哪?”

“我不知道。”她想了想,洁白的手心伸到了里克面前,“但应该一会儿就能明白。”

如果两手相牵,心是否也能相连呢?里克心里一瞬间回忆起在某处看到的疑问。

而阿莉娅完全不在乎里克内心一时产生的混乱,她径直牵住了里克的手,拉着他一起往坡道下走。小小的手柔软又温暖,带有一种不由分说的强硬。正想着这样事情的里克,却惊讶地目睹了正在发生的奇迹。

夏夜的茫茫星空仿佛活了过来。银与青与白的光芒交织,一笔一画汇出生命的律动,那是星空的脉搏,就连同那被月光映照而波光粼粼的海面也在起舞。

霎时间,夏夜不再是夏夜,他看到旭日依着银月而升,无数白鸥掠过海面飞过天际,柔和的晨光铺洒大地,紧接着,轮转的日月为万物带来新的更迭。向阳的花不再高昂,秋霜铺满绿叶,空气中传来寒蝉的鸣叫,宣告新一轮自然领主的到来。

而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他不由看向阿莉娅,而阿莉娅也瞥了他一眼,却让他溜到嘴边的话语最后也没有跑出来。

那堵住他的并非任何责难与嫌恶,不如说,她的眼神里没有传达任何深意,里克这样确信着,即使一丁半点也不存在。

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乃至遥远的未来,那些繁琐、盘根错节的事情,从来不会束缚住阿莉娅半步,里克深知这一点。她只是单纯地充满笑意,现在也肯定,只是在对着自己洋洋得意罢了。

在微微泛冷的空气中漫步,而交织的双手在某人的牵动下自由摆动。从手上感受到她欢快的心跳,让里克想起荡着秋千的人们,那样的无拘无束。

“里克,你知道吗?这些年来这里的变化是有多么大......”阿莉娅聊起了这片他仍有些不熟悉的大地,以及他所不知道的过去。

“在我刚醒来的时候,这里不仅狭小,还同外界隔绝联系,满眼是荒芜,象征生命的绿树与鲜花哪里都不存在;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一丝色彩,我走了一遍又一遍,却几乎找不到任何飞禽鸟兽的踪迹......我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在这种条件下活力满满地度过每一天。”

他知道阿莉娅说的是那群孩子。

他静静地听着阿莉娅絮絮叨叨地抱怨。有时是孩子间的冲突,那群孩子彼此揪着耳朵谁也不让谁;有时是孩子们同长辈们,同那经常守着向日葵田的老农争吵,让她头疼不已;有时她还要帮忙寻找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以及清理那时常会一不留意就满溢的垃圾池......忙碌填满了每个时间的空隙。而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绵长,恍若无穷无尽,只有不断轮转的日月在悄悄提醒他们。他心想如果这是真的该有多好。

“万幸的是——这段时间里事情已经少很多啦~”阿莉娅松口气,伸了伸懒腰。

“要不你就直接甩手走人不干了吧?”里克看着自己被她拉扯起来的手,仿佛漫不经心地说。

“能做得到么?”阿莉娅白了他一眼。

永远不可能吧......里克在心底里默默替她回答,再一次认识到命运的伟力与无可抗拒。两人就像默契般再次陷入沉默,彼此间牵着的手却扣得更加紧密。

牵着阿莉娅的手一直走,跨越银装素裹的凛冬,在莺歌燕语的春日里漫步......他们见证四季流转,铭记万物的兴衰。这段时间,虽然没有直接见面,他却能在耳边听到的居民们的欢声。

夏夜渐入秋夜,秋夜变作冬夜,冬夜转入春夜,一如童话所述,汇成了五彩斑斓的故事,留存在这片净土的最深处。

“啊...对了,有件事我忘记问了。”阿莉娅想起了什么。

她两手捏起裙角,优雅地转了一圈,朝着里克微微躬身一笑:“怎么样?好看吗?”

一时间,里克有些分不清她在问的是哪一个。

是这件纯白的衣裙呢?或者是眼前变换不停的风景呢?还是说......

无论如何,他只好轻轻应答一声,再次牵住她温暖的小手,可继续走着却稍稍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世界回到了它最初的模样,柔和的光晕再次出现在眼前,太阳透过薄薄的流动的云彩,不均匀地洒向地面,形成一道道金色朦胧的光柱,宛若天使的阶梯。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在不会被时间推动向前的片刻,他得以放慢脚步,回想起过往,眺望漫漫前路。

阿莉娅看在眼里,她并不着急。在绵延漫长的夏日光景与仿若无限延长的沉默里,她有的是耐心。

“高高的高高的天空下的一角......长长的长长的梦境中的一瞬。”

阿莉娅轻轻自语。

“我们牵起手——”

“......?”

好像是在哪里看到过的句子,但是又微妙地有些不同。

阿莉娅没有等他追问。忽然间她指了指遥远的前方。

“你看,阿伯来接我们了。”

再没有崇高的沉默,她放开了彼此牵着的手,小跑着往前边赶。越过大道的另一端,里克远远地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多年来一直看护花田的老农。

重要的东西永远不会只有一个,无论再怎么踌躇,需要选择的时刻仍旧会不近人情地到来,哪怕任何一边都非他所期望。他本该无比清楚这一点。

而他终于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看着阿莉娅渐行渐远。

阿莉娅那样说过,过去的日子该结束了。他知道,阿莉娅不过是希望自己能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下去。但当危难来临时,他想,她一定会拍拍胸脯骄傲地说:就看姐的吧!然后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前。坚强与勇敢,信念与希望,阿莉娅拥有着他憧憬的所有品质,那是他不曾拥有的一切。她身上散发的光辉无可玷污,他也深信那光芒会指引自己走到璀璨的尽头。

可正是因为如此......阿莉娅。

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一同纯粹地活着,这种幻想中的未来不可能轻易到来......

即便眼前有多么美好,也改变不了它仍如薄纸般易碎的事实。

依赖着你的温暖,依靠你来承受一切,这是行不通的......你根本应付不来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那些东西只会狡诈地躲藏在角落里,削减你的心力,卑鄙地放着冷箭,就等你疲惫不堪的时候肆意践踏你的所有心血和希望。

啊,这将是多么残酷......!涂满剧毒的刀锋散着寒意,歌颂爱与善良的女神倒于血泊,教堂里咏颂着神的谕告,只有卑鄙的恶魔在阴影里发出讥讽的笑声!

一想象那样的光景就让人反胃。

而一旦想到,就不愿去赌了。

在意识到你的存在之前,你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而意识到你之后,我一直追逐你的影子......一年,两年,过去了多少年呢?那时满怀炽热的心情好似早已冷却,缘由模糊不清,连感情也相去甚远,唯独无法估量的执念留了下来。

即便如此......我仍不敢去赌。我更无法相信,失去了现在的你后我还会是我吗?

比起承担后带来的痛苦,丧失时带来的空白更让人难以忍受。一旦感受到光和温暖,就再也不想回到那种混沌中,迷迷糊糊找不到路的日子。

所以,我会为你挡下所有的卑鄙、恶毒、肮脏与丑陋......哪怕最终付出所有。我想这么做同自卑、勇气,以及留下的执念都没有关系。真正美丽的东西绝不是为了被摧残而存在,那作为这个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本应得到最深沉的呵护。而现在,没交还给你的部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这也是孱弱的人们为数不多的武器了。如果一直抗争下去,当终结的时刻真正到来,我们或许会一同抵达永恒吧......

届时我们将青春永驻,再也不受任何的污秽影响,再也没有其他烦人心思的骚扰,再没有枷锁束缚得了我们。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里克?还不快点跟上来。”

“好......”

在那之前,同命运祈愿,请让我保持这份固执,直到永远。

“里克......”阿莉娅盯着刚跟上来的里克,“听我说,不要想那么多,也不要怀有怨恨,好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啊......

“我会的,本来......我也不恨它们。”

他微微攥紧了拳头,又放松了下来。

奉献爱的人早就有了,那么又该由谁来恨呢?

他依然会带着这样的疑问走下去。虽然仍是有些介怀,但现在连那些也无所谓了。

仇恨是无边的死循环,他早已决定不会踏入其中。即使到了最后,充其量的也只是铭记,他需要心中无从拔去的尖刺时刻告诫自己。

这也是他最大的宽容,一向如此,从今往后也会如故。

“刚才,有一点你说错了。”走在前边的阿莉娅忽然又好像想起什么说道。

“这个世界其实并不普通。”

“为什么?”

阿莉娅回身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搭档。她盯着他与自己无二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好一会儿,却伸出双手摆弄他的两颊,让里克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唔......”他表达着不满。

“嗯嗯,这样才对,别总是带着一副严肃的面容嘛。”

阿莉娅像是给他打气一样,轻轻拍拍他的面颊。

“里克真是笨蛋啊......你可别说你忘了,这个地方唯一的名字。那是由你,由我,我们两人一同书写的——即使当时相互间没有意识,但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总算让它成为了真实。”

“啊......”

他终于意识到了被自己忽略掉的最重要的部分。

在古老故事里存在着一个祥和的半岛,这儿树木葱郁,绿草如茵,鸟鸣虫吟,是仙女和精灵们嬉笑的田园;当地的人们没有贪婪的征服欲求,过着富足自在的生活。只有永恒的和谐......这是阿尔卡迪亚(Arkadia)的由来。

里克想起自己之前笨拙地问出的问题,而那个没有得到回答的答案,现在他却明白了。

已经不重要了......

她说过,过去的日子该结束了。然后,崭新的一天又即将到来。

我们来自何处,我们是谁,我们要去往哪里——他先前总是纠结这来自两个世纪前,甚至更早先的命题......

可是这都不重要了。

在这片永恒的净土上,并不需要什么理由,阿莉娅就是阿莉娅。

透过天使留下的痕迹,他知道往昔依然在角落里熠熠生辉,没有随岁月变迁削减分毫。

他想,这样就足够了。

若是能长久留存......

他也清楚,他们将彼此为伴,直到生命终点。

再不需要去证明什么,他跟着阿莉娅的脚印一步步走着,小心翼翼地在陌生的田间穿行,一抬头便能发现正悠悠漂浮着的毛茸茸的云朵一如她裙子般洁白。

没有星星没有月,只有一如既往的清朗明澈,那是永远独属于他们的长空。

而前方弯弯曲折的小径,好像随时可能会中断,却也有着新的延续。

即使没有也没关系......

在这漫长的故事里,他还有很多时间。

得尽快熟悉这里才行,他这么想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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