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家乡刮了两场大风。
自我在这平凡的北方小城出生,成长,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风,在夏日里,那样大,那样冷。
第一次大风,将许多板房和树木毁坏。蓝色的活动板房,是泡沫和薄质铁皮的产物,经不起大风肆虐。直径达一米的大树被大风拦腰拧断,一人抱不过来的树木,生长了很多年。长在河边或者土质稀松的地方,则被连根拔起。歪倒在一边。拦腰截断或者被拧断的的树木因为一无是处,做不得梁,制不得家具。卖不得好价钱。连根拔起的树,因为树木内里没有被破坏,可以卖的好价钱。而如果根部还连着土壤,那么它甚至还可以再生长一阵子。院子里生长了近六年的一棵梧桐树,在大风中倒向南屋,树干直挺挺的砸向屋顶。当时我正在屋内对着电脑写字。看到窗外瓦砾乱飞,晾晒的衣物被吹的已不见了踪影,院子里的铁盆,水桶,被吹得晕头转向。天突然黑压压的压下来。树木疯狂的摇摆。好似世界末日一般。屋内一瞬间竟黑暗的看不清楚,电脑闪了一下,黑了屏幕。不免心惊。急忙大喊爷爷。爷爷从院门口走来,慢慢腾腾,看不清楚爷爷的脸,只能推开门大叫。倾盆大雨在顷刻间落下,肆虐的黑风与暴雨中夹杂着我从未感受过的一种可怕声音,像是房上瓦砾啪啪落下的声音,又像是新鲜木头被生生扯碎的声音。正当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的玻璃门刺耳的破碎声音,回身一看,玻璃门已经碎了一地,大风吹着门前的杂物甩进屋内。吃了一惊,几乎是做梦一样。只想着回身去接爷爷进屋里来,却见那棵硕大的梧桐树被大风挥舞着,像是被鳄鱼衔制住的猎物,身不由己。只见梧桐树一个踉跄,便向走廊那边歪去。瞬间一身冷汗,顾不得许多。松开紧抓着的铁栏杆,冲向爷爷那里,刚下台阶,竟被大风直直的吹进了花园子里,一屁股坐进了爷爷精心呵护的芍药丛中。眼睛睁不开,嘴巴张开,发出的声音瞬间被吼叫的风声淹没。不知爷爷是否听见。只能大叫着“爷爷不要回屋,别动,别动。”话音未落,只见那棵梧桐斜斜的倒下,树干砸在南屋的顶上,与南屋相连的,便是那只有三米宽的走廊,梧桐树枝哗啦哗啦,冗长繁茂的枝叶砸下去,落在地面上。爷爷急忙倒退几步。朦胧中,我以为砸到了爷爷,惊恐中抱住了头。
睁开眼睛,混乱中见爷爷猛的倒退几步,站在廊檐子下面。万幸,爷爷毫发未伤。
直到现在,那棵倒下的梧桐树还是静静的半躺在那里。截去一部分枝桠,它纵然歪着,根却还在土壤里。树干的一半依靠在南屋屋顶,并不会落下,也不会死亡。只是每次去草莓田里,总要弯下腰,一只手扶一下粗壮的枝干。轻巧的从梧桐树干下钻过去。前几日,甚至为孩子在那里扎了一个秋千架。所以庆幸,它也算是众多受损树木中幸运的一个。纵然歪了身子,截去了枝桠。没有了以前的挺拔与茂盛,但是因为她没有死亡,没有离开土壤。它还有价值,它还可以生长。
因为大风,刮倒了附近的无数的电线杆子和高压线,甚至变压器也很少幸免。许多村庄停水停电。持续了近半月。
听老人们聊起,起码有20年的时间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风了。老人们称之为“黑风”、“歹毒风”。意为心肠歹毒的风婆婆撕破口袋,降此大风。此风,对于农民和百姓来说,并没有实际的好处,既不能授粉,也不能纳凉。只会毁掉穷人的房屋和树木。可谓一无是处。严重的,还可能对人体造成伤害。
将近半月之久。村子内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电。
好似一夜之间。回到了古时候生活。没有现代化的科技,没有电视,电脑,甚至通讯工具手机也没有电可以充。凡是带电的东西,完全瘫痪。没有电灯,没有照明,没有网络,没有电器可以烧水,没有热水可以洗澡。甚至。没有自来水。
一向悠然自得的北方小村庄。好像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应急的准备。他们只觉得生活好似永远不会面临灾难。而这次,一场风,打断了他们富足闲适的生活。但让我意外的是:即使这样,村里的老人也并不害怕,并不慌张。我问爷爷为什么,爷爷说:只要有粮食吃,他心里就不会慌张。其他生活的一切,并不是必需品,而是附属品。
我明白,我的慌张,是我不能上网,不能充手机电,不能看电视,不能洗澡卸妆。都是附属品。
夜色降临,小村庄陷入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和爷爷拿出节日里供奉神灵时使用的红色蜡烛。点燃,照亮屋子里的一角。觉得舒服。好像这样的意境才是黑夜,黑夜中,有这样一点摇曳的红烛,才更能衬托出黑夜的黑暗和宁静。而不是照亮的大地比白昼更刺眼的霓虹灯。
第三天。储存的水已经用完。和爷爷提着塑料桶去村头一户人家打水。是那种老式的手动提水井,现在用的人很少。整个村子只他一家。平时无人光顾,现在大家都没有水,他的家里倒也热闹了起来。大家平时好似也不怎么见面,现在,村东村西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大家拉着家常,轮流压水。好不热闹,好似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和爷爷烧火,准备做饭。
第二次大风。
这一次大风,是在玉米普遍结穗,但是还没有成熟的时候,肆虐而来。所以更加歹毒。
导致这一年的玉米,普遍倒伏。大面积减产。
我正在房间里午睡。听到狂风大作。这次没有惊慌,收拾好院内杂物继续睡觉。
傍晚,风声停止,没有下雨。
吃过晚饭,回房间写字。暗黑的天,不知几时几分。突然又响起那瘆人的歹毒风的怒吼。待我出门,那风,已狂妄肆虐的不知天地为何物。急忙简单收拾院内杂物。回屋来。站在窗边看风。爷爷房间的灯已经灭了,悄悄的开门,想悄悄的帮爷爷把窗户关上。开门,床上无人。哦!天!爷爷呢?
急忙打开每个房间的门,看爷爷是否在某处又摆弄什么。没有。上楼。没有。阁楼,没有。我慌了神,急忙下楼来,此时,大雨倾盆。急的跺脚,这老头,不会还在外面吧?穿着米白色长睡裙,也顾不得许多,撑开伞就要出门去找爷爷。刚撑开雨伞,伞布就不见了踪影。不要伞,一头闯进大雨中,刚出胡同口,东西两面的风夹道而来,把我吹得直往邻居家墙上撞,急忙回来。衣服湿透。脸上,不知被吹来的什么打的生疼。站在背风的廊檐下。脑子飞快转动。爷爷是不是串门了?如果串门,那人家也许会留住爷爷,倒也还好。如果爷爷见气风了起身往回走呢?岂不是被困在了半路上?这大风大雨。爷爷如果滑倒……想到这里,心里着实害怕,比自己一人站在大雨中还要害怕。急忙回屋拿出手电筒,拿起另一把雨伞。无法撑开,只得打起手电,一头扎进风中,顶着风出去,站在路口,往哪里走?不知道啊。奋力的抓住身边的老年健身器材,风吹的自己真真的慌了神。头顶的雨像是有人拿着高压水枪往自己的脸上,头上,身上同时喷水。可是爷爷会去哪里呢?脑袋慌乱中竟又回了来。
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没头没脑的又在家里每个房间翻了一遍!还是没有老爷子身影。拿着手电筒,打着光,落汤鸡一样站在门口。竟哭了出来。害怕,害怕那一向悠然自得的爷爷出什么意外。老爷子,你究竟是在哪里啊?如果是在别人家抽烟聊天就好了啊。可千万万千不要在外面啊。
这样想着,感觉风好似小了一点,耳朵里只有倾盆大雨瓢泼似的声音。院子里的水瞬间暴涨,像一条河,湍急的冲过门前的水道。心里的害怕又增了十分。如果爷爷不小心跌倒可怎么好呢?再一次,冲进雨中。
好似已经适应了这暴雨。弯着腰,顶着风,脚下趟着水,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爷爷的好朋友家移动。门户紧锁,我啪啪的拍着门,大声喊着,踮起脚尖,手电筒不住的晃动。希望面人可以给我回话,可是那里连光亮都没有,也许已经睡下了。那我要去哪里找呢?着急,纠结,突然听的隐隐约约的有人喊我。是爷爷的声音!我急忙四下里寻找。是从我家老院子那边过来的声音。我激动的大声叫着爷爷,边趟着已经没过脚踝,到达小腿肚深的雨水。那心情,就像是小时候爸爸从外地回来,我扑向他怀抱的时候。兴奋的像个小孩子一样脚步大跨的往前走。等到我看见爷爷悠闲的站在老院子邻居的房檐下的时候。竟然笑出声来。大喊“老头啊,你咋在这里啊。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在哪里绊倒了呢。”
爷爷看着我浑身湿透,头发散乱的,像个鬼一样的抱着一把伞,夹着手电筒站在他面前。却没有笑出来。
雨还在下着,我们没有办法回家。邻居家家户户关门锁户,将这风雨拒之门外。
爷俩站在别人家的廊檐下。大声说几句话,沉默一阵。等待风雨停驻,我们爷俩好回家。
原来爷爷是去给老院子租住房屋的住户送电费单。因为那住户白天会去各大集市做买卖,只有在晚上才会回家。爷爷去的晚了,不想刮这么大的风。他一看风刮起来了就起身回家。那住户怕天要下雨便回屋去给爷爷拿伞,爷爷不想麻烦人家,便大步朝前走。岂知走了一二百米便下起雨来,他躲在邻居廊檐下,原本想等雨小点再回去,岂知风雨越来越张狂,就被困住了。
风雨稍微小了一些。我搀着爷爷往回走。谁知老头儿一把甩开我,“赶紧家跑吧,别拉我,我走的比你还稳当哩。”
我努努嘴,呦呦,比我还稳当?我刚才来的时候都摔了两次了。我缓缓劲儿,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紧紧的搀住爷爷,几乎要把他那瘦弱的胳膊拽折“走吧!爷爷。前边滑着哩。我拽着你走!”
雨水没有减弱的意思,已经没过小腿,正走着,我俩脚底一滑,差点跌倒。爷俩吃了已经,楞了一下。我哈哈的笑了起来,老头一言不发。就这样,爷孙俩踉踉跄跄的回了家。
洗澡,换衣服,熬煮一大碗红糖姜茶逼爷爷喝下。爷爷还一直嘟哝着“咋就突然下大了呢?没防着,没防着。”
看他睡着。这才安心回房间。
真真是,大雨惊魂夜,原来是虚惊。
风雨渐渐停了,某天傍晚。骑自行车回家。看到小路的两旁有许多太阳花开放,漫不经心的样子。田地里的玉米炫耀着成熟的棒子,似一种苦尽甘来的昭示。它们也总算熬到了成熟的季节。那场风带来的伤害也渐渐平息,只有路边拦腰折断的大树,提醒着人们那场可恶的“”歹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