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列车已经到达西安北站，请拿好您的行李和贵重物品……”

我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五十三，我们需要在这儿换乘。

胥克帮我把行李箱拿下来，然后去叫周萱。我推着行李箱，先行朝出口走去。

站内换乘很方便，我们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车厢和座位。胥克和周萱在三号车厢，我在六号。预计晚上十点半到成都东站，还剩三个多小时。

我刚坐下没多久，胥克发来消息。

——你那儿人多吗？

—还行

——我刚和旁边的人说了，他同意跟你换座位，要换过来吗？

—好。6车17B

——OK

不一会儿，胥克带着那个人过来了，是一位很面善的阿姨，我笑着跟她说“谢谢”，她连连说“小事，小事。”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橘子和一个苹果给她，她推辞，我放下后马上溜了。

胥克推着行李箱跟在后面，“你慢点。”

胥克这边的座位正好是一连三个，我坐在了他和周萱中间。

周萱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笑着回应她。胥克坐下后，我闻到了烟味。显然，在换乘间隙，他抽了烟。

我不喜欢烟味，路上遇到抽烟的人我都会绕着走，但却并不讨厌他的烟味。

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特意提过这件事。

——对了，我抽烟，你不会介意吧

—对你，我不介意

恋爱中，对方似乎总能成为你的例外。

幸亏有周萱在，她的社交属性缓解了我们不少尴尬。她拉着我聊电视剧、明星八卦、化妆穿搭，当然主要是她在输出，我只是随意地附和两句。

她对刘宇宁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偏爱，觉得他有一种特别的拼劲儿和活力，甚至还清了清嗓子，很认真地复述了刘宇宁的出圈语录：我的天赋不是唱歌，我的天赋是喜欢唱歌。

当然，她赞不绝口的，还有他那超过一米的大长腿和左下眼睑的那颗痣，“绝了！”这两个字算得上网友们的至高评价。

我喜欢她用的那两个词：拼劲儿和活力。现代社会内卷愈发严重，年轻人大多满身疲惫，满脸阴气，热情、干劲、生机、专注、坚持，哪怕是把其中的一个词从抽象化为具象，也能展现出别样的魅力。

我忽然想到了庄刃对音乐的热情，以及胥克对自己兵旅生涯的坚持。

她说得有些累了，便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我看了一眼胥克，他同样背靠座椅，双眼紧闭，羽绒服脱了下来，随意地搭在身前，身上的烟味已淡了许多。

“叮咚”一声。

胥克睁开眼睛，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我拿起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声说：“是我的，庄刃发来的，他问到哪儿了。”

此时九点四十，很多乘客都在睡觉。我往窗外看了一眼，漆黑一片，只有窗户上映着的灯光和人影。

胥克低头看手机，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放大了什么，“快到绵阳了，大概四五十分钟吧！就到成都了。”

我点点头，回消息给庄刃。

胥克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棕色卫衣随着他向上伸展的动作，不断往上蹭，不经意间露出腰间紧致结实的腹肌，我急忙把眼移开。假装自然，却极其不自然地从包里掏出一个橘子，开始剥起来。

他坐下，拧开水瓶喝了一大口，“饿了吗？都没见你吃晚饭。”

我递给他一半橘子，“还好，不饿，就是有点无聊。”

他把四瓣橘子一股脑塞进嘴里，“无聊才是人生的常态。”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这种貌似看透生活本质的姿态，我曾经欣赏过，甚至还实践过。但此时此刻，才知道它有多让人无语。

脑中立刻浮现几个大字：话题终结者。

想当年，我也常常担此名号，为此我还向胥克倾诉过这件事。

他的回复永远让我心动。

他说：聊天是两个人的事，这种情况是对方不想聊了，不是你是终结者。

发现我沉默，他似乎察觉到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忙找补道：“橘子挺甜。”

我没有管橘子甜不甜，也没有管无语不无语，把刚才终结的话题接上，“部队无聊吗？”

他愣了一下，随意道：“无聊啊！漫无边际的无聊。”

“那为什么还要留下？”

他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他在思考。

“不知道。”他答道。

“还记得《刀锋》吗？”

他点头，“我寄给你的书。”

“我记得你说拉里对你影响很大。”

“是。我也想知道人生的意义和自我存在的意义。”

“当兵会给你答案吗？”

“不知道。”他抱歉地看着我。

我对他笑笑，“希望你能找到答案。”

他感激地对我回笑。

我直起身子，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庄刃说我们两个很像。你知道哪里像吗？”

他想了想，“都怕麻烦吧！你之前说除非下雨，否则绝不带伞，哪怕预报有雨。”他看着我扯橘子筋络的动作，“而我，是绝不会抽橘子丝儿的。”

他说得对，我们都怕麻烦，这种“怕麻烦”，除了体现在日常生活中，更外化在人际交往中：怕给别人添麻烦，也怕别人麻烦自己。

典型的孤星人格。

“除了这个，我还发现了一点。”我神秘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他眼睛略微放大。

我故意卖关子，“还吃橘子吗？我还有。”

他摇头，“不吃了。”

“苹果呢？苹果不用剥皮抽丝，可以直接啃。”

他继续摇头。

我低头翻包，“我还有饼干、辣条、薯片、火腿肠、酸奶……行李箱里还有包子……”

“廉纯……”他有些生气，“你在耍我。”

我往嘴里丟了一瓣橘子，细嚼慢咽吞下去，慢悠悠地说道：“我怎么敢耍你呢？”我看着他，“胥克，我在证明给你看。”

“什么？”他更加一头雾水。

“我们像的地方，还有——”我故意延缓声音。他脸上出现焦急的神情，我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你说啊！”

我玩味地看着他，“不经逗，不识耍。”

他愣了愣，神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复杂，最后承认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没什么幽默细胞，不太会开玩笑。太认真太严肃，厌恶、恐惧人群，不像庄刃那么善于社交。”

我没想到，他竟然在反思自己，顺带还cue了一下庄刃。

我共情地看了他一眼，“本质上，不合群，是因为把自己放得太高。胥克，你知道吗？清高伤人，也伤己。”

他沉默。

良久，才回道：“也许吧！”

空气静了下来，但不再凝滞。

“胥克，我喜欢我们可以这样谈话。”我把玩儿着手里的橘子皮，“我总想为这样的交谈寻找一种名目，我曾以为这种名目只能是恋人。”

“我知道。” 他看着我，“但不一定非得是恋人啊！”

“所以，我们可以是朋友吗？”

“我们一直是。”

一瞬间，我心里涌出一股暖流，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可是你没有回信。”

他掏出纸巾给我，“我回了。”

我大惊，“回了？可……”

“只是没有寄。”

“为什么？”我擦干泪，擤了擤鼻涕。

“因为你还没想明白，我怕你误会。”

“现在呢？”

“你想明白了。”

2021年10月6日，我和胥克在一起的第三天。

—我喜欢跟你聊天

——我也一样

—不捧不呛，“好”字说得很温柔

——好

——哈哈哈

2021年11月4日，在一起一个月。

—我一直自以为你没谈过恋爱，所以到底有没有(22:24)

——没有

—知道了

——你不怕我骗你么

—别，我真的怕

——好

……

—女生在意细节，男生在意信任。今天刚学的理论

——这种理论，一看就知道

——骗小孩的

—你不在意信任吗

—我不相信你，很可怕的

—我昨天晚上生气了，我要是不相信你，我就会觉得你冷暴力我

——我心中有数

—让我知道

——你也有数

——但你就是想让我说出来

——可是我说不出来

——我确实需要你的信任

……

—我喜欢你

—我确实喜欢你

——我知道

—虽然很盲目

——我很开心你喜欢我

—我很开心你开心

——我会慢慢去喜欢你

—谢谢你

——因为可能会亏欠你很多

—说什么话

—你亏欠我啥

——所以就不想让你过度依赖

——时间啊

—我在慢慢习惯了

——我恨不得三头六臂，变个分身出来

—你这样说，我都值了(2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