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独爱《枫桥夜泊》这首诗,甚至写入日本教科书,几乎人人都会。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其实和文化流传有关。
唐朝算是当时鼎盛帝国,日本人来唐学习中华文化的遣唐使络绎不绝,将中华文化学了个遍。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经过中原改造的佛教和诗词文化。如空海和尚、鉴真和尚、拾得和尚,这些出于宗教信仰的执念而来西来取经、或者从大唐东渡扶桑传经,都直接地输出了各方各面汉学文化,而诗词就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拾得和尚和寒山和尚是好朋友,在国清寺期间,两人都比较落魄,却一起讲经论佛,吟诗作偈,不拘形骸,算得上贫贱至交。寒山病死枫桥镇后,拾得去了日本,全力传法,成为一代佛学大师。寒山的诗借助拾得的推动也在日本流行起来,他们那种简单直白,却有佛理深意的诗广受日本人喜爱,寒山的名声逐渐超过拾得,两人的诗合称为“寒山诗”,成为日本文化史上的一座高峰,对日本后世产生了全方位的影响。
而张继的这首《枫桥夜泊》是沾了日本人热爱寒山,来大唐寒山寺溯源的光。
首先,这是一首极好的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但是在盛唐千万佳作中来说,并非顶尖。若此诗登顶,把咱们的大李杜,小李杜放在哪里了?日本人知道李白、杜甫、王维、李商隐吗?当然知道。但是为什么日本人通过寒山——寒山寺——枫桥夜泊的途径之后,爱上了这首诗,而对盛唐其他诗人的爱没有这么深呢?当然,除了白居易。白居易在日本诗词文学史上是神一样的存在。
为什么?“白体诗”的缘故。白居易的晚期白体诗简单直白,通俗易懂,老妪易解。作为外国人,自然更喜欢这种简单明了却意味深长的诗。说得不好听点,喜欢装逼却又没什么层次,就会迷恋这种比较浅显有看上去高逼格的文字。咱们现在不也一样吗?何况白居易、张继的诗还是真的有内容,余韵无穷。对他们推崇的“寒山诗”来说,这已经是比较高层次的理解了。
说通俗点,以他们当时的文化能力,可能真的理解不了李商隐。不理解,当然就不爱了。
感觉大唐就是四大名校文科尖子班,里面的转了几个一般的去普通中学的普通班,让那些学生吃了一惊,原来还有这种层次,然后发现了白居易、张继这些尖子班里也算是上层的学生,就一下子膜拜了。至于李白、杜甫这些学神是并不讨学渣喜欢的,因为根本就不懂。
当然,这只是个当时状况的比方,不代表后来,也不代表现在。现在不很多人说,中华文化在扶桑嘛。无所谓,文化能传承,其实在哪里都一样。
再说回来,这首《枫桥夜泊》的孤寂,萧条之美非常契合日本人“菊花与刀”的性格,他们面对死亡,荒凉,寂寞的那种热爱,能在这首平静、孤独的诗中得到纾解。这种民族根性,寒山的间接推动,文化皈依感的崇古这许多因素集合起来,形成了日本人对这首诗的热爱。
其实,私以为最合理的还是国人小孩通背《静夜思》一样的原因,就是简单。
近代学者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
作者不过夜行记事之诗,随手写来,得自然趣味。诗非不佳,然唐人七绝佳作如林,独此诗流传日本,几妇稚皆习诵之。诗之传与不传,亦有幸有不幸耶!
就好比大家都知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但你知道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吗?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大概也就是这意思。
顺便说一句,雍正皇帝封寒山为"和圣",拾得为"合圣",也就是后来我们常说的"和合二仙"。以后几百年来新人结婚的时候挂着祝福婚姻美满的绣像却是二位唐朝的诗僧,说起来也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