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爸第三次去医院做化疗,因为春节耽误,本应在一月就该进行的化疗拖到现在。他一直很惧怕去医院,尽量在我们面前表现得,你看,我还好,一点事情都没有的样子。我们也很想自欺欺人地期待,奇迹真的发生,他真的完全好了。
每次化疗之前,都要进行一次全面复查。刚刚,老妈发来消息,你爸的复查结果不太乐观,肺上的结节增大很多,心包,肺上都有积液,脑部的病灶也长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心情,只得尽量宽慰一直在医院陪护的妈妈,听医生的就好了,看医生怎么拿治疗方案。
这半年来,我们的心情都如过山车一般,爸爸状态好一点我们就轻松一些,就想着上天不负好人,或许奇迹真的发生呢;爸爸身体稍有不适,我们就都绷紧神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爸爸检查出肺癌是去年9月18日,那天收到妈妈的消息,说爸爸肺癌住院了,一时间天旋地转,沉静后,立马处理手上的工作,第二天就赶回老家,协助处理转院,手术事宜。
我们都想尽量表现地没那么严重,老爸你不要担心的样子。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何况6年前他就因为直肠癌做过一次手术,他知道病情没那么简单。一向执拗的老爸,这次也乖乖接受我们所有的安排,入院治疗,看到一向固执的老爸突然这么服帖,令人心酸地想落泪。
爸爸年轻时是军人,所以他有军人的韧性。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喊过疼。这些年他开车,拖拉机,农用货车,面包车都开过,小时候家里路面不好,经常需要走特别陡峭的路,所以没少受伤,最严重的一次被货车尾板夹掉一小截手指,他都一声不吭,缠缠纱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好了。
所以在我们的心里,爸爸是超人,是不可能被打倒的,即使是11年那场那么大的直肠改道手术,也都是一个多月,就全愈合了。就这么一个钢铁般的人啊,被化疗折磨地死去活来,形容枯槁。妈妈常常难过地说,你爸这真是受不了啊,你爸这么坚强的人,肺上,心脏上那么大的手术,吭都没吭一声,这是真的磨人啊。
我常常怀疑,让他受尽这些非人的折磨,是否真的值得。人在旁观时往往很冷静,可是真的落在自己头上,你才发现,即使医生已经很惋惜地说过“太晚了”,即使你明明知道这一切只是徒劳,你还是不愿意放弃这哪怕亿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许上天有听到我虔敬的祈祷呢,哪怕你知道一万块只能换他一天的生命,那你也愿意。
妈妈天生乐观,幽默,即使陪疗的过程异常辛苦,承受各种压力,爸爸第一次入院到出院一共81天,快3个月。她还时不时找到乐趣,逗爸爸开心,我偷偷记下一些陪疗过程的我片段,如今看来,也是心酸无比。
其实这篇文章最开始动笔是2月26日,爸爸第三次化疗。后来提笔过几次,实在不想回忆这些,几次作罢。
前两天爸爸去医院进行第四次化疗,今早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因为脑瘤的压迫,爸爸已经看不见了,神志也不清楚了,但他还记得妈妈和两个女儿。此时此刻,我在回武汉的高铁上,写下这些东西。
这才惊觉刘梓洁在《父后七日》中为什么要以戏谑的口气写爸爸去世,也许只有把那些沉重的,痛苦的,不忍回忆的,以诙谐的笔墨来写,才写的下去吧。
也许我到现在还未体会到真正失去的痛苦,也许只有在未来的很多日子里,你日复一日地确认过,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不会参与与你相关的过程,那些痛苦才会被提醒,放大。
我提醒自己,你终有一天会忘记,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消磨,所以你才要以各种方式记忆。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2018.0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