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老宅门前的石阶上，笔记本电脑搁在膝头，屏幕上跳动的代码映得眼镜片发蓝。七月的上海像个蒸笼，汗珠顺着后颈滑进衬衫领口，黏糊糊地触感让我想起上周五被甲方拍肩膀的噩梦。
"江先生，这是第三次登门拜访了。"
高跟鞋敲击青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我不用抬头都知道是林雪薇。这女人今天换了支斩男色口红，香奈儿邂逅的香气混着老宅霉味，形成某种诡异的化学反应。她身后跟着三个西装革履的助理，活像要给我抬棺。
"林总监，您今天这身香奈儿早秋新款挺衬肤色。"我推了推眼镜，指尖在回车键上悬停，"不过我这老宅子里的白蚁可能更喜欢纪梵希。"
林雪薇的嘴角抽了抽，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攥紧文件夹。我知道她又要开始背诵《城市更新条例》第38条，这场景简直比我们公司晨会还规律——每周二四六上午十点，雷打不动。
"根据最新评估，您这栋老宅的补偿款已经涨到八百万。"她掏出一支万宝龙钢笔，金属笔帽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只要签个字，您就能在陆家嘴买套江景房，何必守着这漏雨的破屋子？"
我合上笔记本，青苔斑驳的影壁墙上突然投影出全息影像。姑奶奶生前最爱的《牡丹亭》正在上演，杜丽娘的水袖扫过林雪薇的发梢，惊得她后退半步撞在助理怀里。
"破屋子？"我指着屋檐下精巧的斗拱，"这是1912年英商建的巴洛克式戏楼，整面墙的灰塑是岭南大师关山月的关门弟子亲手......"
"但这里马上就要通地铁了。"林雪薇打断我，手机屏幕怼到我面前，市政规划图上的红线像把刀劈开老宅，"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挤2号线吗？这个站点能缓解......"
"所以您觉得拆了百年建筑，在地铁里看全息广告会更幸福？"我按下蓝牙耳机，老宅四周突然升起三十六个激光投影仪。空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弹幕，都是我在"愚公移山"云平台发起的投票——【该不该为地铁让路】支持率49%对51%。
林雪薇的助理们开始咳嗽，我知道他们收到了我群发的反拆迁主题表情包。这招还是跟楼下广场舞大妈学的，上周她们用《最炫民族风》成功逼退了城管。
"江小鱼！"林雪薇终于破了功，踩着十厘米细高跟还能健步如飞，"你以为搞这些赛博朋克行为艺术就能......"
她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我们同时抬头，只见无人机群正吊着摄像头从各个角度拍摄，直播间标题闪得刺眼：【程序员大战拆迁办！百万网友在线云监工】。
我吹了声口哨，屋檐下的智能音箱应声播放《倔强》。林雪薇气极反笑，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却被突然弹出的AR特效晃了眼——老宅门楣上浮现出她戴着兔耳朵的萌系滤镜。
那天傍晚下起暴雨时，我正在调试老宅的智能防潮系统。雨水顺着歇山顶的琉璃瓦汇成珠帘，我忽然听见后院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握着手电筒冲过去时，只见林雪薇整个人陷在泥水里，香奈儿套装沾满枯叶，手里还攥着半截断掉的梯子。
"你们拆迁办现在流行夜袭？"我憋着笑递过毛巾，她湿漉漉的睫毛颤得像雨中蝴蝶。
"房管局的档案显示这里有违建......"她突然噤声，手电筒光束扫过斑驳的砖墙，照出一排模糊的字迹。我们同时凑近，青砖上刻着"民国廿三年孟春修缮"。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她的发丝扫过我手背。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老宅的檀木味，像某种古老的咒语。当手电光掠过戏台残破的藻井时，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这是《营造法式》里的八铺作！"
后来我们蹲在戏台下躲雨，她用钢笔在餐巾纸上画出斗拱结构图。我这才知道她大学辅修古建筑保护，毕业论文写的是江南戏楼形制演变。她说话时眼睛发亮，完全不像白天那个冷冰冰的拆迁机器。
"其实我提交过文物认定申请。"我打开全息投影，复原后的戏台在雨中流光溢彩，"但专家组说改造价值大于保留价值。"
她望着虚拟的贴金雕花出神："知道吗？我拆过三十七栋老房子，每栋都像在撕自己的毕业证书。"
午夜时分雨势渐歇，我们发现被反锁在老宅里。当林雪薇用发卡撬锁时，我悄悄启动温控系统，让中央空调多送了三度暖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