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躺在床上刷朋友圈,一张照片吸引了我,照片中娴静的女孩身穿正红色旗袍,端坐在扬琴前,并配文字:“今天汇演很成功!”
翻了翻名字,是她,我小时候的玩伴茜茜。我俩约莫十五六年没见面了,大概十年前加了微信,也仅是草草聊过几句,从此躺在彼此朋友圈中,成为“点赞之交”。
小学时的茜茜不是如今这大家闺秀的样貌,是我们班里出了名的“疯丫头”。她总穿着一件和她瘦削身材不相称的宽大T恤,领口和胸前脏兮兮的,都是登高爬低时沾上的。课堂上,女孩子们为了老师的一句表扬,总是那么认真,双手交叠,平放在桌面上,挺直腰板一动不动,一坚持就是一节课。而她却是个例外,低着头看着抽斗,时而发出咯咯的笑声。老师带着愠色翻她的抽斗,搜出的不是带着沙粒缓缓爬行的蜗牛,就是放在玻璃瓶里的小飞蛾。无奈甩出一句:“怎么比男孩子还调皮!”
茜茜不以为然,她拍拍双手的泥土,大步流星走到教室角落,笑呵呵地站一节课。下课后,又变成一只毛茸茸的小狗,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老师,泛起些许涟漪,有些傻呵呵地笑着,带着几道灰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心软的老师将东西丢给她,用无比严厉的语气说:“好好听课,下次可不还给你”。下次,她还照旧,老师只能叫来她的父母,来个“家校联合”。
我们“90后”,已经不似父母辈。下课放学后,不是在楼道里嬉笑就是奔向各种补习班,鲜有去草丛捉虫,去树上逮鸟的孩子,甚至会觉得这样的行为“脏”。而茜茜就是这个例外,她是“自然之子”。每一个课间她都活蹦乱跳地奔向花坛,拿着小木棍,没有章法地摆弄土堆,兴起时,双手用力刨。一颗异形的小石子,一只覆着泥土的小虫都激起她的兴趣。她吹去浮土,将宝物们一个个对着阳光,在炽烈的阳光照耀下,这些物件熠熠生辉,她心满意足地咧嘴笑,露出一口白到发光的牙齿。她也总是上课铃响了多时,或者老师已经开课了走进教室,看着她脏兮兮的衣服和嵌满泥沙的指甲,老师暴风骤雨般的批评,同学在旁默默的嘲笑定是少不了。而她却低着头,留海挡住了上半张脸,下半张脸却是笑容。
她的外号叫“小脏孩”、“疯丫头”,大家也都远离她。而我,班里最标准的乖乖女却很喜欢和她做朋友。我也想在草丛里挖些“宝贝”;我也想课间不再继续腰酸背痛地端坐;我更想和她一样,总能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满足。刚开始和她在花坛“寻宝”时,我手足无措地摩挲着衣襟,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携着它插入土坑中,我摸到一个硌人的东西,是一粒石子。茜茜托着我的手,说道:“呼一下,把土吹掉”。我鼓足腮帮子,深呼出一口气,一层浮土飘去,是一粒黑白条纹的石头。“石头还有这样子的呀?”我惊呼道。她递给我一个空罐头瓶让我收藏这些漂亮石子。我享受和她“探宝”的过程,喜欢大汗淋漓后脏兮兮的自由。我也开始被叫家长了,开明的老妈和班主任说一通好话,回来后却夸奖我:“和小伙伴好好玩,我们小时候就这样的,多有趣,看你之前的样子都怕你憋坏了。”
七月流火,最是暑热。可大自然却不惧炎热,生机勃勃。青草肆无忌惮地疯长,覆在青草下的小虫更是活蹦乱跳、繁衍生息。我坐在家中,电扇对着我轰隆隆无力地转着,一手托着刚从冰箱拿出的西瓜,另一只手不断拭着额前的汗水。砰砰砰!有人敲我家窗子,循着声音向外看,窗外是火球般的太阳,炽热的阳光映照出一个人影,是茜茜,她那一口白牙反射出烈日的光亮。我眨了眨眼,看清她的身影后,触碰到玻璃,一阵灼热烫得我的手隐隐作痛。她的嘴一张一合,口型是:“出去捉蛐蛐吗?”
望着这大日头,我退缩了,摇了摇头。她撅着嘴,掏出一个罐头瓶,阳光下瓶子变得五彩斑斓。瓶底随意铺着绿草,绿草上有个黑色的小玩意儿趴在上面,支棱着四条细长的足。茜茜轻轻敲了一下玻璃罐,那个小黑虫便发出嘹亮的鸣叫。随着敲击频率增加,它的鸣叫愈加响亮。孩子的决定总是那么简单,就是这嘹亮的声音,我便放下手中冰西瓜,凉水抹了一把脸,冲出家门。
茜茜说河道公园的草丛里蛐蛐最多、个头也大。我俩不顾炎炎烈日,在空荡荡的街上一路欢呼小跑。河道公园的草比我家门前的高,约莫有半米,也更加密实,每走一步都得用小手扒拉开草丛。茜茜在前面走,每一步熟练而坚实。我却显得十分笨拙,嫩呼呼的手脚被草丛划了几道细微的口子。茜茜回头看我伫立在草丛中,后退了几步,拉着我的手,笑呵呵道:“再走几步,都是蛐蛐了”。走了大概六七步,还是密密丛丛的草,茜茜轻声道:“你快听。”
哔哔啵啵,是蛐蛐的声音,我看到她手中罐子里的蛐蛐也变得不安分起来,翅膀鼓动地起劲儿,沿着罐壁转起圈。草丛中的蛐蛐声音此起彼伏,忽高忽低,高亢时铿锵有力,婉转时温柔动听,谱就了一首交响乐。当我沉浸于悦耳的自然之音中时,茜茜已经蹲下身子,抄起简易小网,如同一只猎食的豹子,机警地环顾四周。蛐蛐也十分机敏,它们似察觉到不速之客的到来,瞬间变得安静。我回过神,盯着贴着草地,轻轻挪步的茜茜。笨拙地向她走来,沉重的脚步带起青草簌簌的声响,之后是一片寂静。茜茜蹙起眉头,几乎没有声音,只有口型:“小声…”
我木讷而慌张地点点头,急匆匆走到她身旁,照样学样地蹲下。然而,我这小跑把草都压弯了一片,罐子里的蛐蛐呆呆地附着在壁上一声不吭,茜茜无奈地叹气,我则尴尬地憨笑。过了半晌,小草慢慢直起身子,罐子里的蛐蛐开始悠悠信步。茜茜打手势示意我别打草惊蛇,我就绷直身子蹲着,即使腿麻,也只敢默默揉揉腿肚子。忽然,草丛又开始出现哔哔啵啵的声音,茜茜和我都绷紧神经、屏住呼吸。一个黑色的小东西贴着地缓缓爬行,茜茜也匍下身子,好似一头瞄准猎物随时出击的猎豹。说时迟那时快,蛐蛐刚打算振翅高跳,茜茜一个暴扣便把它禁锢在小网中。白色的细纱布凸起了各种形态,是蛐蛐在里面蹦跳挣扎。须臾,待蛐蛐力竭后,她掏出一个崭新的玻璃罐,罐子里铺着鲜嫩的青草。将罐口与小网露出的边衔接,蛐蛐此时正觉得憋闷,想找个出口,看着敞亮的罐子,便顺着罐壁爬到罐底,茜茜抓准时机,在网子得遮掩下立起罐子,迅速封住罐口。“送给你的!”茜茜将罐子递给我。我激动地接过罐子,看着这个鼓动着翅膀地小生物,心生无限惊喜。茜茜抹了一把汗,脸上留下一道道黑色印儿,把露出的牙衬得更加亮白:“太阳快落山了,咱们走吧。”
我俩一人捧着个玻璃罐,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罐子,蛐蛐便停留在我们手指的位置,发出清亮的声音。夕阳下,两个孩子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看着长长的影子,我们俩愈发兴奋,欢笑声响彻洒满橙黄色夕阳的小巷。
思绪再一次回到现在,我望着那位端庄淑女的照片,早已想象不出她就是儿时的疯丫头。看着她如今从学校、省市再到全国文艺汇演,她的人生如同一只白天鹅一般越来越美丽,飞向的天空越来越广阔,我也欣慰不已。我在加微信这几年里第一次留言:“加油亲爱的!期待你新的音乐作品。”
大概五分钟后,我的聊天提示响了,是茜茜,她说道:“老朋友,什么时候约着一起捉蛐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