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岁丧父,13岁丧母,14岁独自从宁乡来到华容。这一来,就是近70个春秋。在此参加工作、招干、入党、成家、生儿育女、退休、含饴弄孙,直到83岁时含笑而逝。
父亲一生,很是普通,却像一部传奇。
父亲认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他的一切。
他的传奇,与他入党的初心有关。
父亲的初心是什么?
做人,要把人做好;入了党,就要像个党员。
一、不给党抹黑的老实人
父亲先是当区通讯员,后任派出所干警,最后在基层供销社工作,任支部委员、商店经理、基建仓库负责人。
“老实忠厚、没有名堂”,是几辈同事给他一致的评价。父亲有两位同事,都是柜台实物负责人,识字少,记的账像天书。每到盘底,必点名要父亲到堂,“老聂从不害人,靠得住。就怕别个洒阴水,丢掉饭钵子事小,搞得不好还要吃牢饭。”
1986年下半年,父亲不慎摔伤,伤情严重。父亲的同事贺伯伯闻讯到医院看望,见母亲甚是忧戚,便大声安慰道,“你只管放心,老聂不会死,这样的好人不会死,死了我抵命!”
父亲多次受命参与县里的外调、政策落实工作,均获“公正无私”的好评。为什么?父亲告诉我,就是老实、不害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给党抹黑。
二、被亲戚又爱又“恨”的“红管家”
我两位舅舅经常“翻古”,笑称他们对父亲可谓又爱又“恨”,爱他讲义气、讲亲情,身上的肉都可以割下来给你吃;“恨”他太讲原则、劈面无情,公家的东西一毛不拔。
父亲退休前一个人管基建仓库,当时俏得火起的钢筋、水泥、木材,进出货一把抓。
二舅与一位表舅到父亲所管的工地上填土,算土方时,被父亲一眼发现“有鬼”,半点“香赢”冇捞到。散工时,二舅想搞点水泥回去做猪槽,就由表舅拉着父亲扯家常,自己把一包水泥绑上单车,骑起就跑。父亲察觉后,骑上单车就追,追上好几里,硬是逼着打回转。
对亲戚如此“绝情”,对自家也非常坚决。家里做房子时,父亲“基建材料大权”在握,一些好心人”劝他:“权力不用,过期作废。”父亲没听,不但钢筋、水泥、砖瓦没弄半点,连向仓库借来用做造梁模版顶柱的小杉木,也急着去还。就在向下抛放杉木时,父亲从二楼被惯性带下,幸亏落在一堆建筑垃圾中间的空地上,才免于更大伤害。
建房前,供销社石灰仓库因修大堤而拆除,有一些废弃的半截砖。父亲就命我和哥哥两个中学老师,带着弟弟妹妹,利用空闲,用手去抠、用小斗车去拉。人家以为我们家做房子一定揩了公家不少油,却不知我家房子的地脚有不少半截砖,也不知我家在房子建好10多年后才还清亲友的钱。
父亲伤后不久移交仓库,盘底的结果 “惊天动地”,小小仓库升溢16万元。这可是在30多年以前。供销社主任先前也对父亲有所怀疑,待真相大白,在全体职工大会上为父亲正名,称他是廉洁无私且会经营的“管家”。
三、吓跑病魔的钢铁战士
父亲一生,多病多灾,但他从容以对。
1975年,父亲被发现患有颈部恶性肿瘤,俗称“斩头丹”。严重时,头都抬不起来。当时要到江西南昌治疗,父亲与同镇三个癌友结伴同行。入院不久,医生把父亲叫到一边,说他们三位还有点希望,你就回去想玩就玩、想吃就吃吧。
父亲含泪而归。哪有想玩就玩、想吃就吃的本钱,家里六口连生活都较艰难。
但不能等死啊!
列宁不是说“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吗?父亲要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钢铁战士。
在好心人引领下,他开始上山采草药、吃草药。吃草药怎么吃的?鱼腥草一篮子一篮子的吃。我们在边上闻着都要反胃。后来我吃鱼腥草,吃了一点点,一天都没胃口。那时我感慨,父亲真是无畏。
后来,父亲又因血吸虫病致肝硬化腹水。他把生猪肝剁碎后,拌上白糖,一口口咽下去。不知他从哪里搞来的土方,而病竟然好了。
从南昌回来后不到一年,三位癌友先后辞世,而父亲活了下来。肝硬化腹水,又逃过死劫。靠的什么?不怕死!
如在白色恐怖年代,父亲一定是一位至死不屈的地下党员。我想。
四、不忘身份的老爷子
企业破产后,一向开朗豁达的父亲,有一种失去组织、失去大家庭的伤感。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党员,“真的假的,就看做的。”
收入不高、粗茶淡饭,但他与母亲默默支助困难大学生,给公益餐厅送钱送粮,给灾区捐款捐物,给困难亲友送米送药,买下树苗送给亲友请他们在屋前屋后搞绿化,为传统文化学习班慷慨解囊。
2014年的一天,在中医院门口被小车撞倒,父亲坚持不去医院检查、包扎,要肇事者快走,自己推着单车回家。我回家看到父亲满脸血肿躺在床上,问“就在医院门口,怎不清洗一下?”他道,“那司机伢子吓死了。一进医院,不要大几千?”
父亲文化低,但热爱学习。十八大以来党代会、中央全会、人大会的报告、文件,及时买回来学习,跟党保持精神联系。对《道德经》等传统文化经典爱不释手,嘱咐我要结合党的大政方针学习《道德经》,“你不晓得党和国家往哪里去,怎么去推广传统文化?”还叮嘱他的孙子们,要加强政治学习,特别要学十九大报告,走好人生路。
五、向十九大献礼的老同志
2016年8月22日,老父亲独自去“找组织”,找到县委组织部。在了解到组织关系在乡镇社区后,父亲谢绝组织部领导秋凉了再去的建议,当即动身搭乘班车到50多里外镇。
看到冒着酷暑前来报到的老同志,社区党总支领导连忙筛茶倒水。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好,坐都没坐下,老人擦了擦手上的汗,从裤子荷包里掏出1000元,双手奉上:“好些年没交党费了,这点够不够?”
在父亲去世后聊及这段,社区领导仍旧满怀敬意,“一个年逾80的老人、破产企业的退休党员,炎天暑热,辗转50余里,主动找组织、交党费,难得!难得!”
2017年7月母亲去世后,父亲常问特殊党费如何缴。进入10月,再次提起。我问,是想向十九大献礼吗?老人点了点头。9日一早,我陪他到县委组织部。父亲从我给他的小旧包里,拿出用塑料包好的一叠钱。钱分10小叠,叠叠扎好,总共1万元。在场同志无不为老人对党的忠诚、做事的细致点赞。
我知道,父亲为这一笔钱,不知点过多少遍。他点的不是钱,而是他对党无尽的感恩与忠诚!
10月18日午间,电视里,习总书记还在作十九大报告。
好久没端杯的父亲,一边用心听着报告,一边欣然为新时代盛会举杯。眼睛湿润,写满期待、祝福与感恩。
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举杯。
六、骨灰撒入长江的壮士
父亲面对死亡,非常乐观;对于身后,早有安排:
丧事从简,庄严、节俭、环保、有教育意义。不搞大鱼大肉、铺张浪费,不放鞭炮,不收花圈,不请乐队之类,不搞宗教迷信活动。亲友可以读诵《道德经》,来丰富丧事内容。遗体火化、灰撒长江。
2017年11月18日,父亲偶感风寒、略有不适。
11月20日10时许,在我眼前,老人面带微笑、安详辞世。我难以相信,一个大病不死、重伤不亡的铁汉,就这样走了?
两位舅舅刚好来家,想不到这位让他们又爱又“恨”的老哥,竟然不辞而别,走得如此潇洒。
“还是要做好事。无疾而终,死都死得痛快!”二舅如此感慨。
丧事在父亲亲手建起的老房子里办理。半截砖打的基础仍然坚固。睹物思人,人们无限感怀。
没有鼓乐,没有哀戚。亲友们一起追忆老人留给人世快乐的瞬间,追思之情与读诵《道德经》的声音,在古镇的上空,静静流淌。
社区党总支、县委组织部领导来了,给一位普通党员崇高的评价、最后的敬礼。
11月23日,父亲的骨灰伴着五色鲜花的花瓣,撒入滚滚长江。
老子云,“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一个初心不改的共产党员,其平凡而传奇的一生,就此画上近乎完美的句点。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而他老实、清白、慎独、忠诚、无我、无畏的精神,则如长江之水源远流长、奔腾向海,又如灯塔导引我们子子孙孙行于大道、奋勇向前!
(七一将近,谨以此纪念党九十九岁寿辰,纪念辞世近三年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