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麦饭

槐花 (刘国庆 摄)

         下午从学校档案馆出来,踩在台阶上,就闻到了一股清香,淡淡的,幽幽的,令人步履轻快。没想到,一年后的时光,相隔了一千多公里,又重新遇见了这亲切、熟悉的味道。

        我循着香味儿一直往下走,目光四处搜索,不曾发现这味道的源头。过了百来米,在中心实验室门口,蓦地抬头,才在漫空的绿海中找到,那自在悬挂着的一串串米白色的槐花。

        第一次见到槐花,闻到这香气,还是四年前的这个时候吧。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我在老家时,从未见过这种树。或是偶然在哪里碰到过,也因不察觉,就毫无印象了。我对于槐树和槐花确切的最初印象,大概是在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吧。我记得那时的语文课本上,有一篇叫做《院子里的悄悄话》的课文,讲的是月色下老槐树和小槐树的“对话”。自此,小小的心灵大概是知道了,这世上,除了我们每日目之所及的香樟、楠竹、马尾松,还有一种课本上写到的,能活成百上千岁的槐树。

        要说第一次亲眼见到槐树,时间是早于看到槐花的。那也是在五年前的9月份的西安。那时候,我刚刚高中毕业,告别了家乡的亲朋好友,只身一人坐了二十多小时的火车,踏进了这座陌生又令人充满期待的古都。九月的西安城,酷暑还未散去。好不容易从人山人海的火车站挤上了接新生的校车,车内却依旧拥挤闷热。过了好一会儿,车终于嗡嗡地开动了。于是我们一车厢人,新生、家长、老师、志愿者,全都跟着车,穿梭在这现代与古老交织的古城内外。或惊叹、或习惯地看着,这座城市街道两侧,时而高楼大厦,时而碧瓦飞甍,在我们身旁飞驶而过。

        校车转过了那座红红绿绿的钟楼,再往南笔直出城墙的时候,忽然间“闯”入了一条林荫道。透过车窗,外面绿油油的一片,毒辣的阳光此时只能星光点点般投射进来。即使隔着玻璃车窗,也使人感受到阵阵阴凉。再眺望处,是巍峨的青砖城墙,墙脚下也长了许多路旁的这种高大的树木。它们有的倚着古老的城墙脚跟,有的三五成群的聚集在平整的黄土地上,有的干脆从陡峭的护城河河壁上冒出来。像一把把绿伞,给底下的行人与游客带来了许多阴凉与安慰。

        后来,才知道,当时校车走的那条路,应该是出南大街到永宁门以及环城公园那一带。而当时带给我们这么多凉意的苍翠挺拔的大树,就是小时候课本上提到过的“槐树”,古都的人们给了它们一个特别钟情的名字——“国槐”。

        虽然在西安待了四年,但却不敢说一声自己是已经深知它了。可能是我所在的校区离城市中心太远了吧,或者自己实在是疏懒,平时出门走动太少。以至于常常错过了同伴们口中许多有趣的美食、美景和趣事。但关于西安的树,我却发现,街道上最多的,还要算法桐和槐树。就像这座城市悠长厚重的历史一般,古城许多街道上的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抬头脖子酸了还往往看不到树尖儿。而有一些路和树,它们的和谐共存,甚至成为了人们心中所熟悉的风景与记忆。比如,去小雁塔和西工大的友谊路与它的法国梧桐,去书院门和碑林,人们总得要在那些高大的国槐底下,流连忘返一阵。树,在这里,也成了城市记忆的一部分。

        记得大一第二年的春天,也是现在这个时候吧。我和一位陕西本地的同学去书院门买毛笔和纸墨。那时正是槐花开放的季节,头顶遮天蔽日的绿枝间,一串串的白花簇拥而放,清香四溢。白色的花瓣上泛出淡淡的新绿,稍显晶莹,如翠如玉。一朵朵玲珑剔透的花瓣,簇拥在紧凑的嫩枝上,编织出一串串丰满的花穗,拥满了整个树干。已经开始闷热起来的四月底,走在这绿色的林荫下,路的两旁全是赏心悦目,古色古香的玉石篆刻、文房四宝。微风拂面,夹带着幽幽清香,沁透心脾,好不自在。

        同学告诉我,其实槐花是可以做菜吃的。槐花盛开的日子,正是这春夏交替的季节,也就是老百姓说的“青黄不接”的时刻。在过去那个清贫的日子里,每到这个季节,几乎家家户户的粮囤基本上都快见底儿了,真正到了“青黄不接”的艰难时光。这时候,屋前屋后,以及满山遍野的槐花,就成了一道充饥解馋的美味佳肴。于是,人们纷纷走出家门,甚至成群结队地到去采摘槐花,当地人称此为“捋槐花”。

        摘了新开的花朵,回家洗干净,和上面粉、菜叶,拌在一起蒸熟,然后再用辣椒、蒜泥等调好的汁子拌起来吃。放在嘴里嚼一口,花香和麦香四溢,甜而不腻,仿佛尝到了这个春天最自然新鲜的味道。而聪明的老乡们给这道菜取了一个十分美好浪漫的名字——“槐花麦饭”。

        槐花麦饭,确乎是很美好的一个名字。只是我竟不曾想到,它的背后包含着人们这么多的创造与美德。

        我有点愕然,却又十分欣羡。长这么大,从来只听说过金银花、菊花可以泡茶,玫瑰、桂花可以做糕点,却从来不知眼前这一串串挂着,造型如葡萄般的槐花,竟也是一道美食。

        遗憾的是,当时买完东西时间已不早了,因为还要赶回远郊的学校,故就此错过觅食槐花麦饭。

        后来的三个春天,我在校园和西安的街道上,也多次看到或闻到槐花的身影。也曾偶尔想到曾经那位同学跟我说过的槐花麦饭。可那时候,各种七零八碎的事情缠绕在身旁,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匆忙到无法专门去寻觅一顿饭,哪怕是垂涎已久,竟也“顺理成章”的错过,直到自己彻底离开了这座城市。

        前几日在朋友圈看到一位在武汉读研的陕西学姐,说想念老家奶奶每年春天做的槐花麦饭了。我在底下留言说,“很遗憾在长安四年,听了无数遍,竟终究没有吃到过这一口槐花麦饭。”晚上再看手机,只见学姐回复道,“你干啥去了呢,四年都没吃过!”

        我一时语塞,是啊,为什么四年都没吃到过槐花麦饭?!四年,不是很长,但也不算太短,换算成一日三餐的天数,那也有1461天。这一千多个日子,我停留、行走在哪儿?又都做了些什么?回忆的脑海里有一些混沌,很多画面涌现出来,有一些刻骨铭心的,有一些锈迹斑斑的。可我还没来及好好拾掇整理。

        如今,我这个长安城里的异乡人又客居在另一个异乡,再想起古城中高大苍翠的国槐,满树的米白色的槐花,还有那始终不曾尝到过的“槐花麦饭”,竟蔓延出无限思恋的味道。

                                                                                                                          2017年4月30日于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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