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个环游世界的梦想。记得上小学时候，在人教版的《社会》里我第一次知道了麦哲伦环球航行，还有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

从此，我的内心深处便种下了远航的种子。后来看了杰克·伦敦的航海小说《海狼》，看了海明威的硬汉小说《老人与海》，还有热血的《海贼王》，我更加希望踏上一艘巨轮，开启航程，探索未知，寻找宝藏，摆脱这平庸无趣死气沉沉的狗屁生活。

可是，活了二十多年，到现在我还没有亲眼见过大海。

我站在岸边把这些话告诉了每天都在小区南边河道驶过的航道保洁船长。可能是多年在船上工作的原因，久经日晒雨淋，虽然只有四十来岁，但他那黝黑沧桑的面容看起来像是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听完我的话，船长笑着说：“小伙子，想开我这保洁船是不？别想了，这是违反规定的事儿。”说完就要把船开走。

我不甘心地喊着：“哦，船长，我的船长！”

船长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他说：“你先上来吧！”他把船靠得更近些。船长同意让我上船了，我开心极了，没等船停稳，就一下子跳到了甲板上。

他继续跟我说：“不过，让你上船不是让你开船的，我带着你在航道上跑一圈，让你看看船上的生活是怎样的。对了，你会游泳吗？把那件救生衣穿上吧。”

我说：“我会游泳，打小的时候我就学会游泳了。船长您放心吧，没事儿的！”我在驾驶舱的角落里找到一个凳子，在靠近船长的位置坐了下来。船长看了看我，没说什么，左脚踩下离合，挂了档。我们出发了。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艘保洁船结构很简单，船头装着一个类似网兜的装置，网兜上面还有两个大齿轮，这种构造让我想到了麦田里的收割机。休息舱和驾驶舱连在一起，里面放着一个折叠的行军床，还有一个暖水壶被固定在船壁上的铁圈里。除此之外就是几件脏兮兮的黄色救生衣。

过了许久，船长一边操控着方向盘，一边头也不回地问我：“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宋二蛋，您叫我二蛋好了。”

“二蛋？”船长顿了顿，继续说，“二蛋，我告诉你，你想要通过航海去过上所谓充满新鲜感和挑战感的生活，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只要上了大轮船，我的生活肯定就不一样了。”我自信地反驳道。

船长瞥了我一眼，继续说：“好，先不说大轮船，你觉得上了我这保洁船后，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上来之前还感觉挺新鲜的，现在感觉......也就那样吧。”自从上了这艘船，我发现船长一直在不慌不忙地把持着方向盘，没见他去清理什么垃圾。如果一整天都在河上这样晃悠，岂不是无聊死。

船长微微一笑说：“你知道吗？在河道上做保洁跟在大街上做保洁是不一样的。在大街上也就是扫扫垃圾，清理一下落叶；在河道上却不止这些，现代人的消费越来越多了，垃圾也扔得到处都是，你看船舱里我清理的这些，什么都有。”

我早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原来是从下面的船舱里飘来的，我瞅了两眼，塑料袋、打包盒、卫生纸、破衣服、避孕套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还有一坨坨的绿藻。

船长继续说：“都说河流有自我净化的能力，但是水体被污染会变得富营养化，河里就多了很多像水华、水葫芦这些东西，你也知道这些东西多了会对水中的生物以及整个河道的生态系统造成什么影响。”

“是，现在的水污染确实很严重。”我附和着说。

“刚才我说了，河道保洁和大街上的保洁不一样，为什么这么说呢？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在河道上不仅清理垃圾，还清理尸体。”船长的表情再次变得严肃。

“尸体？”我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船长咳了下嗓子继续说：“是啊，小猫小狗的尸体我就不多说了，几乎每天都能打捞上一两只。你说猫狗自己会跳河吗？当然不会，现在人们宠物养得多了，死的也多了，不管是正常死亡还是被人弄死的。”

“我在网上看到过很多关于虐猫虐狗的新闻，这些人真他妈变态！”我恶狠狠地说。

“除了猫狗等动物尸体，就是人的尸体了。我负责的河道总长度大概有50公里，每年遇到的人的尸体大概有七八具，这几年看起来数量还在增加......”说到这里，船长拿出了他的香烟，递给我一支，我接过来，想到我兜里有打火机，便掏出来先给他点上。

我抽了一口烟，好奇地问了句：“竟然会有这么多尸体？都是怎么死的啊？”

船长吐出一个大烟圈，望着前方接着刚才的话茬：“每次打捞到尸体，我也只是从外表粗略地看一下，咱不能耽搁时间，得赶快打电话报警让警察处理。不过，通过我的观察，自杀的或失足落水的占多数，因为身上没什么伤口；也有被谋杀的，像缺胳膊少腿，无头尸这种的一看就是他杀。很多时候尸体都已经被水泡得不成人样，腐烂得比较厉害。”

听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以前看过的一本书叫《尸体变化图鉴》，看得我恶心了好几天。我问船长：“打捞腐尸不觉得恶心吗？还有，您不感到害怕吗？”

船长抽了烟以后表情不像刚才那么严肃了，他说：“恶心，当然恶心。刚开始也感到害怕，但是后来就习惯了。再说了，人都死了有什么好怕的，活人比死人可怕。”他抽了一口烟，继续说，“我还发现，这男人的尸体和女人的尸体漂浮状态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我越发感到好奇。

“这男性尸体一般是趴着的，脸朝下；女性尸体呢，一般是仰着的，脸朝上。”船长解释道。

“原来还有这样的区别，那要是男女抱在一起的尸体呢？”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船长一愣，摸了摸头：“这个问题倒是把我问住了。不过，这应该是男女一起殉情而死的，但是两个人被绑在一起才不至于分开。这种情况太少见了，我还没遇到过......”

“船长，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您再给我说道说道？”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强了，想要船长再多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船长的话匣子却一下子关上了，一根烟很快就被他抽完了。

或许在他看来，这些事情都不能算有趣，也不算稀奇古怪，只能算是在他工作的过程中遇到的正常现象。

我确实说错话了。水污染有趣吗？河面上飘着的垃圾有趣吗？遇到猫狗以及人的尸体有趣吗？如果这些都算新鲜有趣的事物，那我真是个十足的变态。

正在我要向船长道歉的时候，“二蛋，”船长转过脸来对我说，“我刚才跟你说的这些是我在保洁船上工作了十三年当中记忆比较深刻的事情，其他的时间都是，在你看来所谓的无聊、乏味和平庸。如果你上了大轮船，出海远航，我敢肯定你感到无聊的时间只会比在这里更多不会更少。平凡才是常态。”

没想到船长会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一时无法理解船长的话有什么深刻含义，愣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他。

“好了，差不多就到这里吧。再往前走，岸上的人会越来越多，被人看到无关人员在保洁船上，不太好。你就从这里上岸吧。”船长说完，操控着船向岸边靠近。

我只好服从船长的命令，下了船。我站在岸上，没有立刻离开，望着他启动船缓缓地向河中央驶去。

我看到他又点着了一支烟，仿佛有些明白他刚才那番话的含义，于是向他大喊：“哦，船长，我的船长！”

船长嘴里叼着香烟，向我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保洁船便驶离了我的视线。

<完>

*本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