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五一小长假了,办公室的同事们已经没有了工作的激情,几个“中年小萝莉”在一起聊着假期的安排,只听见肯德基、自驾游、买包包、丝袜、古琦……不断的从灶坑一般的工位中传来,时不时的传来一阵笑声,大耳朵和老坚低头噼里啪啦整理着报表。
“老石,假期去哪逍遥?”老坚伸伸懒腰,问道。
“在家宅着呗,我又不像你,家大业大的”大耳朵和老坚打趣道。
“别扯淡,谁家大业大了?”尽管老坚知道大耳朵在开玩笑,自己也礼貌的回了一句,但是老坚还是挺爱听的。然后又问大耳朵:“小长假,不带着老婆孩子回家么?”
“哎?兄弟,我不是说了在家宅么?”大耳朵以为老坚没听到,反问道
“我说回你老家”,老坚补充道
大耳朵一听到老家,才忽然明白,原来老坚说的是这个。“不了,来回太折腾了”大耳朵回道。
“屁大点儿路,折腾啥啊?撒泡尿功夫就到家了,说的好像你家挺远是的”老坚反问道
这时大耳朵听到灶坑一般的工位那边传来:“我们回老家呀,我爸都给我备好鱼一周了,我最爱吃我爸的糖醋鱼了,哈哈……”
听到糖醋鱼,大耳朵一愣,长叹一口气。又继续敲起了键盘。
“喂喂喂,老石,干嘛呢,跟你说话呢,你盯着肥婆干嘛”老坚瞄了一眼胖胖的李姐。“黑色丝袜都快撑成白的了,还吃!”老坚不屑道。
“这不是听人家说糖醋鱼呢么,呵呵”大耳朵勉强笑了笑。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吃完中午饭楼下马路的车便多了起来,车喇叭滴滴响个不停,办公室里也开始有人收拾东西准备溜了。
“哎?李姐,你这就跑了?”老坚看李姐背好电脑包,盯着他的手里的奶茶,问道。
“我才没有,我去见个客户,啊哈哈”只见李姐面不改色心不慌狡辩道。
老坚这人就是讨厌,你说你看破不说破就得了,还非得挑明了,“拉到吧,你见客户还出省坐火车去啊,你看你手里火车票就把你出卖了,3点40分去济南的,这不是你的老家么?”老坚猥琐的笑着……
“讨厌,就你长眼了啊,有本事你也走啊,我要回家吃鱼喽!”李姐得瑟着走了。
转眼快下午6:00了,考勤机旁已经排起了长队,大耳朵还在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似乎他没有一点兴奋。
“滴,18点整”长队一阵躁动,老坚从后边嘴贱的喊道:“麻溜儿点!麻溜儿点!让女人和孩子先走!哈哈……”
大家也开心的打趣道:“辛总,你什么时候也成杰克了,李姐外号叫肉丝儿,你俩正好是一对儿,啊哈哈……”
老坚一脸嫌弃道:“我呸!李姐哪是肉丝儿,李姐是大五花儿,这会儿啊李姐正吃鱼呢,正好凑一桌儿!”
欢乐的人们在一阵欢笑中和“打卡成功”声中走出了楼道,只剩下大耳朵还在工位紧敲着键盘。
大概过了一小时,佳凝打电话来,
“喂,亲爱的,还在加班?”佳凝问道
大耳朵用肩膀和耳朵夹着电话答道:“嗯,月底了,在算这个月的奖金,晚走一会儿,你做好饭和妞妞先吃饭吧”
“那你早点回来,饭我给你留着,对了一会儿吃了饭咱们去超市买点东西,明天回趟家”佳凝说道
“不是清明节刚回去过么?这还没一个月”大耳朵有些不明白,因为他们一般回家频率不是很高。
“回你家,妞妞非要找爷爷和奶奶”佳凝补充道
大耳朵一愣,随口说道:“找他们干嘛?我已经没家了!”
“你还没忘呢?都一年多了,也该回去看看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总得有个完啊”佳凝耐心的说道
“行了行了,一会儿回去再说吧”说着大耳朵挂了电话。
大耳朵再办公室点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前年五一和老父亲发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依旧还刻在他的心里。
大耳朵的父亲是个铁匠,一辈子就靠自己一膀子力气,但是就凭自己那点儿能耐把大耳朵辛辛苦苦供到大学毕业。说起大耳朵小时候,他的家里条件还是可以的,开始他父亲继承了他爷爷的衣钵,挨村去帮人家做农具,像锄头、割草刀等,一天也能挣三四十块钱,在当时还算可以。
但是铁匠终归是铁匠,尽管是个手艺活儿,但大耳朵经常遭到同学嘲笑,还被编成了顺口溜:“石头他爹,会打铁,越来越像他爷爷”
石头是大耳朵小名,石头因为这事没少和小伙伴打架。
但是后来,当时废铁回收利润在小农村相当高,大耳朵的父亲做起了“生意”,借了6000块钱开始收废铁,还在村边租了一间民房,还专门找人做了一个牌子:再生资源回购中心。周围村里收废品的都把废铁交到他这,然后倒卖转手,没到一年时间,大耳朵家成了周围村子里第一家买彩色电视机的家庭,他的父亲也成了为数不多穿着西服,夹着公文包的小老板。
大耳朵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做生意,但是和小伙伴们聊天时,总会说“我爸是经商的”,再加上平时手头有几个零花钱,便逐渐有了和小伙伴们吹嘘的毛病,再加上平时父亲和几个合作伙伴一起喝酒说话不着边际,大耳朵把酒桌上听来的一些事自己加工些内容,就成了“说书人”。
由于行情变化,没过两年,废铁降价,大耳朵父亲把之前的存款囤了一些存货,准备赌一把,可是最后迟迟没有等来价格的反弹,最后不得不把所有库存低价出售,结果一下子赔了2万多块钱,再加上家里在没有其他经济来源,这一下,好几年没有缓过来……
大耳朵父亲之前酒桌上的“朋友们”也成了隔三差五来家里要债的“债主”。
而大耳朵的父亲只能靠和亲戚、朋友、同学借债来补之前的债,而自己平日里打工挣的钱只能勉强贴补家用。
但是这样一来,大耳朵父亲又将他的朋友圈子渐渐熟悉起来了,每次借钱回来他父亲肯定会给大耳朵激动地讲,他有一个多么多么厉害的同学或朋友,如果有什么帮助需要,可以靠他的那些朋友给解决下。
大耳朵当时还小所以信以为真了。每次听他的父亲说的有模有样的,大耳朵甚至都会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父亲,似乎没有一件事是办不成的。其实一直到大耳朵大学毕业甚至结婚他也没感觉到他父亲那些“硬关系”帮上什么忙。
大耳朵骑着自行车,看到路上一个中年人推着他的父亲在遛弯,上台阶时,中年人蹲下身子把车轮收好,把老父亲腿固定好,
“爸,紧么?”中年人问,
“咳咳,我没事儿”老父亲答道
中年人起身,小心翼翼地用力连父亲和轮椅抱起来,慢慢放在上台,然后推着老父亲走远了。
大耳朵脑子里不断涌现出父亲老去的那一天,自己是否能守在父母身边。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回旋:“你给我滚,永远别回来!”
“咔嚓!”该死的自行车链条断了,大耳朵差点飞出去,然后下了车,推着车子往前走。
走到路边修车铺,修车铺外边是一个简易的破旧三轮,修车的是个瘸腿的中年人,正在补着车胎,旁边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在小板凳写作业,穿着一身洗褪色的校服。
“老板,链条折了,帮忙给接一下”大耳朵把自行车停好,拿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
“好嘞,您稍等”老板热情的回复道,
大耳朵透过修车铺落满油腻的破旧铁门,看到屋子里墙上贴着半墙奖状,奖状下是一张破旧的双人床,被子没有叠,白色的被头已经成黑色了,特别像工地的样子。
大耳朵闲着无聊,看看写作业的孩子,问道:“几年级了?”
“五年级了,叔叔”孩子有礼貌的答道,
“那屋子的奖状都是你的?”大耳朵笑着问,
孩子点点头,继续写着作业,修车老板赶紧补充道:“班级三十个人,年年考第一,数学满分,语文97.……”老板骄傲的说,就像父亲小时候和外人炫耀自己一样。
大耳朵点点头:“孩子有出息,长大了上个大学,找份安稳工作……”大耳朵心想,自己怎么也聊开了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而且语气和邻居的老太太一样一样的。
就在这时另一个穿校服的孩子拿着一瓶可乐过来找孩子玩儿,大耳朵清楚的看到,孩子盯着那瓶可乐咽了口吐沫,心想:“哎,这孩子生活在这么个环境,也是不由他啊,也许他爸补一条车胎才够买这瓶可乐的……”
这时,大耳朵想起了自己十五岁那年一个暑假下午,大耳朵一直是年级前三名,也是邻居眼里“别人家的孩子”,奖状也贴满了墙,但是那天下午现实狠狠打了大耳朵一巴掌,那就是没钱也许是真的能让自己的奖状一文不值。
那天大耳朵正在睡午觉,两个小伙伴的说笑声吵醒了他,大耳朵看到伙伴来找他玩儿,他赶紧来穿上背心准备出去玩儿。
然而,这两个小伙伴并不是找他玩儿去的,而是告诉他,他们两个父母给他们报了一个补习班,问大耳朵要不要一起组个团。
大耳朵兴奋的看着父母,心想和小伙伴们能够一起生活一个多月,又能补习,本应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见大耳朵父母一愣,强颜欢笑的问学费多少,当得知1400每期,大耳朵父亲本知道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钱,根本没办法承担这学费,却还要假装打听学什么课、多少天、要不要住校等等,总之不提钱的事。
聊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两位小伙伴问道:“石头,怎么样?一起吧”
大耳朵兴奋的看着父母说道:“怎么着都行”,其实大耳朵心里早就和开始想着两位小伙伴一起补课、打饭、住宿舍……
大耳朵母亲问大耳朵:“要不咱不去了吧,补什么课?你别补了吧?”
大耳朵已经期待着准备得到父母的同意了,听到这个回复心一下子破碎了,本来带着笑容的脸僵住了,但是在两位小伙伴前还不能表现出来,心里却有着说不清的滋味。
两位小伙伴开始央求般的和大耳朵父母说道:“让石头和我们一起呗,我们三个一起多好啊”
大耳朵其实已经感觉到,这件事已经不可能了,这也是大耳朵第一次感觉到和其他两个小伙伴不一样了,本来大耳朵学习比两个小伙伴强很多,平日里也多少有着些优越感,但是这一次自己却那么卑微。
大耳朵父亲打圆场对两位小伙伴说,你们先去,我们再看看,你们如果呆一周可以就让石头去。虽然没有拉大耳朵入伙成功,但两位小伙伴还是兴高采烈的回去准备行李去了。
两位小伙伴走后,大耳朵母亲很直白的说:“石头,咱不去了,家里没那么多钱,咱只有300块钱了,去的话还得给你借去”
大耳朵父亲也补充道:“咱不用补课,他俩学习不行,补了也白补”颇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感觉,其实说白了就是没钱!
大耳朵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哇”地一声哭了,他从未想到自己觉得很合理的一件事却得到的结果是不能如所愿。
大耳朵母亲赶紧解释道:“儿啊,咱家没钱,你得明白啊!”
大耳朵父亲也补充道:“咱不用补课,好好上课了还补什么课?补课的都是学习不行的”
大耳朵越听越生气:“没钱就说没钱,说那些没用的干嘛?我就去!”
大耳朵母亲继续解释道:“怎么你听不明白啊,咱家就剩300块钱了,你要去还得借钱去,要不咱不去了吧?”
“我就去!我就去!”大耳朵哭的更厉害了,“没钱借去啊!”
大耳朵母亲一听,再没有耐心了“你自己去借去吧,你自己借到了就去!”
大耳朵一听就更对父母失望了,心想这明显是耍无赖了,不负责任,自己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去哪借钱?就和父母吵了起来。
大耳朵母亲甚至提出了一个至今都让大耳朵不齿的方案:“你要不把你的奖状收集收集,你找补课老师说说,就说你特别特别想补课,你有有一沓子奖状,看看让你免费补一个假期,等你考上大学一定报答老师”
大耳朵听到这里似乎到了失望至极,已经不愿和父母多说半句话,蒙起了被子,哭的更厉害了,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父母早已不耐烦了,吼道:“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就是没钱,你死了心吧!”
大耳朵那时开始觉得,自己已经无助到了极致,所有奖状甚至抵不上一分钱,将自己所有奖状从墙上扯下来,撕了个稀碎,因此还挨了父亲一顿打……
“哎!哎!师傅,师傅!”
大耳朵被修车老板推了一下,大耳朵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趴在三轮车睡着了,当时十五岁的自己也许离开了家不能自食其力,否则,大耳朵可能真的就离家了……
“接上了,看看手艺还行吧”老板透着一股商人的和气。
“可以!多少钱?”大耳朵问修车老板
“给3块钱得了,以后多照顾下小店就感激不尽了”,修车老板一口的生意经念着,“扫码还是现金?”
“扫码吧!”大耳朵心想,终于明白了小孩儿怎么喝不上可乐了,现在谁3块钱还带现金?可想而之3块钱对人家来说也是一笔收入啊。
说着,老板回屋去拿二维码了,
“你他妈的是不是短打!”突然屋子里传来一声漫骂,修车的人都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然后从屋里跑出一个穿着拖鞋妇女,头发好久都没洗了,穿着睡衣。后边修车匠拿着一个扳手追出来。
“看我不打死你!”修车匠和刚才的“生意人”完全不一样了,眼神里透着凶狠、残暴!
这时邻居们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劝着”修车匠,但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阻拦,大耳朵问周围老太太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老太太说:“咳,别提了,经常这样,开始人们还管管,后来管也没用,管半天还落个不是,所以后来干脆没人管了,经常打老婆……”
大耳朵一听,从背包的找出了6个钢镚给了吓哭的小孩儿,那个邋遢的妇女早就跑到了远处,大耳朵嘱咐他给他爸留下三块当修车费,剩下的三块自己留着买瓶可乐。
那个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大耳朵会多给他钱,但脸上依旧没有因为可以喝到可乐而开心,而是一边哭着,一边哆哆嗦嗦接过钱。
然后大耳朵头也没回骑着自行车回家了,大耳朵为什么没有留下来劝阻就走了?
因为他想到了之前一个五一节有一次回家后,因为做晚饭,他的父亲和母亲绊了几句嘴,也是追打了起来,大耳朵从小就生活在争吵中,对于打老婆的男人鄙视到了极点,大耳朵由于话赶话,说看不惯父亲平日里和其他人都很客气,但是对母亲却容不得半点,直言父亲无能。
一气之下,老父亲将大耳朵赶出了家,那顿饭就是糖醋鱼,所以,大耳朵一想到家里穷家恶吵的场景,不愿再看一眼,所以从那以后,也就丝毫没有回去的心了……
大耳朵骑着自行车回了家,佳凝已经做好饭,吃饭的时候和老婆聊起了修车的事儿,但是同时大耳朵跟老婆说五一要去一个重要的客户,需要出差,所以,大耳朵和老婆回家的计划就延后了,至于延后到什么时候,他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