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霾色变:我们生活在巨大的恐惧中
雾霾一直都在。可最近朋友圈里关于雾霾的文章数量,却出现了继《穹顶之下》后的又一个峰值。
原因在于,近来雾霾重而且持续。大家对雾霾的恐惧,也达到了一个新的峰值。
1
第一次听到“雾霾”这个词是2012年。
那时我怀孕,因为胎象不稳,离开北京回到山西娘家养胎。我还没到,先生就发来信息,说我太幸运了,刚一走,北京就爆发了雾霾。在妈妈家里,我看着电视上关于北京雾霾的报道,庆幸自己躲过一次千年不遇的气象灾害。
过了半年才知道,原来雾霾不是暂时的,也不是突发的,而是历来就有,并且很难治理。
2015年3月,柴静发布了《穹顶之下》,对雾霾的了解也更加深入。
2
我们家住在高层。
在过去,高层最大的妙处在于视野,拉开窗帘,就能看到远处的车水马龙、城市的灯火通明,进而生出一种俯瞰众生的快感和世界掌控在手的美好错觉。
而现在,高楼层对我来说,更多意味着恐惧。站得高看得远,就比低层对雾霾有更加直观的感受。靠北边的窗外,没有遮挡,天气最好的时候,能看到远处的山。然而一年中的大多数时候,我都看不到也记不起那山的存在。而随着PM2.5指数的攀升,这座城市的很多标志性建筑,也会在南边的窗玻璃外面后退,甚至消失。
每次带孩子去体检,医生都会问一个问题:每天能不能保证2小时的户外活动?于是妈妈们对孩子的户外活动都格外注重。春天夏天,我常被小区里一起玩的妈妈调笑,说我自己懒得带孩子下楼,还以“雾霾”为借口。可雾霾真的不是借口。他们住在低层,窗户外面是苍翠的树和茵茵的草,阳光洒在露珠上,生机勃勃岁月静好。而我的窗户外面,一片无边的白雾,笼罩在城市的上空,每一座建筑都在拼命挣扎,却徒然无功。
那时大家还没有每天关注PM2.5指数的习惯。
3
起初大家都是无知者无畏,每次聊起来,一句“死不了人”尽显豁达。
孩子一岁多的时候,刚会说话。出门戴着口罩,小区里的老人们都喜欢问他,为什么戴着口罩。他口齿不清地吐出两个字,“雾霾”。老人们都被他逗乐,说你这么小个孩子还懂雾霾啊!那时雾霾还是个笑话,现在那些老人们出门,也都戴上了防霾口罩。
这是认知的进化。可如果情况得不到改善,认知的进化只会带来更多恐惧,而恐惧如果找不到出口,就会四处蔓延。
我是个消极的利己主义者,对环境的忍受阙值非常高。我会买净化器,会戴口罩,却不会有半句怨言,因为我对生活总体来说是满意的,雾霾作为一点不和谐因素,并不会使我觉得多么不快乐、不方便,在可忍受的范围内。除此之外,骨子里我还有着外乡人的自卑,害怕我抱怨北京有雾霾的时候,会被说“你不喜欢北京有雾霾,那你滚啊!”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我,也开始看着窗外的茫然,感觉到绝望。
因为我的孩子上了幼儿园。
幼儿园的每间教室,都摆着一台净化器,天气不好的时候,老师们会把净化器打开。可教室的门经常被孩子们打开合上,外面的空气大量涌进。而且,对于教室那样大的空间来说,一台净化器起到的作用,顶多算得上心理安慰。
所以每天早上起来,我都会先拉开窗帘看看,如果连近处家乐福所在的那幢建筑都看不见了,就会要求他不去幼儿园。
可是孩子拒绝,他喜欢幼儿园。有时我不得不骗他说幼儿园放假了,或者以看动画片、买玩具为条件,交换他留在家里。
然而欺骗孩子,和用平常被限制的东西来交换他不去幼儿园,对我来说,也是挠心的折磨,这些都关系到孩子的品质和习惯。
4
大多数时候,我还是会无奈地给他带起口罩,送去幼儿园。
可是每每在幼儿园门口和他挥手说再见,我都会腿软。慢慢地踱回家,在三台净化器的轰鸣里,内疚不已。
是的,我在客厅里放着三台净化器。其中体积最大功率也最大的那台是11月刚置的。
11月对我来说是噩梦般的一个月,孩子从10月初到11月底,咳嗽了整两个月。两个月里没怎么去幼儿园,每天在家百无聊赖。生着病,一天三顿药,本就情绪不好;天气不好,不能外出,更是憋出我们俩两身暴躁。
难得出去透透气的机会,是去医院。医生看他的眼神,像看流水线上的产品,然后例行问几个问题,就斩钉截铁地说,空气过敏。——他们每天接待的,大多是空气过敏的孩子。开了药,嘱咐不可以玩毛绒公仔、不可以穿带毛的衣服、净化器要24小时工作、雾霾天不许外出活动。
药都吃了,医嘱也都遵守了,可孩子还是不好。辗转换了五六家医院,每次都开出差不多的药,只是量越来越大。空气过敏的孩子,很多需要做雾化,而做雾化用的那两种药,对身体有伤害,一个疗程最多用三天。可三天过后,病情没有丝毫好转,而且雾化一停,当天的咳嗽就会特别严重。为了不让孩子太痛苦,只好一直用,连续做了二十多天的雾化。最后药量加到最大,仍不见好。
他每咳嗽一声,对他对我都是折磨。有一天带他在楼下商店买菜,回家后他靠着门咳嗽了五分钟。终于停下来时,我崩溃了,兀自瘫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孩子害怕地看着我,也哭了。我一边哭一边说,“求求你了,你快点给妈妈好起来吧!”
最后,是北京中医院开的中药和推拿起了作用,11月底的时候,孩子终于好了。两个月里,我换了五六家医院,有公立医院,有私立医院,还有口碑很好的小诊所,挂号费、检查费、医药费花了近一万,又在11月花八千再添置一台净化器。
加了一台机器后,客厅的PM2.5值,通常能控制在10以下,雾霾特别严重的时候,开最大风,也能勉强维持在20以下,可我并不欣慰。都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算问题,可是钱花了,只解决了这一室的问题,我仍然要每天纠结送不送他去幼儿园。
孩子病一场,我的心里也落下了毛病。有时他咳嗽一声,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害怕新一轮的咳嗽光顾。
这就是我送他去幼儿园会腿软的原因。他雾霾过敏,我很怕早上把一个健康的孩子送去,晚上接回来一个咳嗽娃。
5
也想过离开。
和身边的很多朋友一样,每到雾霾严重的时候,就开始考虑一家人的退路。可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奋斗在北京,安了家,立了业,人脉、资源都在北京,也好不容易给孩子安排好了未来的教育。说走就走,谈何容易?
何况,我们并没有多少退路。因为职业的局限性,我们只能在大城市;因为外语水平的局限,我们不敢考虑移民。
只能默默地忍受着,小心地保护着自己和孩子。
6
这些,都只是我个人和小家的恐惧。
而在大霾天,当我打开门,从不戴口罩的快递员手中接过快递、从没有任何防护的外卖小哥手中取到午餐,都有些惭愧。眼前的生计和对身体不可知的微小伤害,任谁选,都会选前者。我只是惭愧自己太惜命,没和他们同呼吸。
而在我长大的小城,“雾霾”这个词,还是北京专属。山西是煤业大省,从煤矿崛起开始,我们的空气里,就常年飘舞着黑色的颗粒,冬天还充斥着刺鼻的味道,几十年来大家早已经司空见惯。
我爸爸仍然会在每个大霾的早晨,坚持出门锻炼。
戴口罩?他不接受,说别人会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