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绿江南岸，七彩花瓣唤春来！待到明年花开时，挥别案台观沧海。”
放下手中的“羊毫”，凝视自已的诗书新作。老沈心情沮丧，不停地摇头叹息：“老沈老矣！”。
此时的老沈，倍感无奈和无助！犹如“羊毫”写就的隶书，藏头收尾，软弱涣散，毫无生机活力！丝毫没有青壮时年，挥毫泼墨、“狼毫”飞舞、挥斥方遒的狂草气势……
也难怪，还有一年，老沈就要退休了。
这就意味着：本次“正高”职称评定，是老沈最后的机会！想到这，老沈心里甚是纠结……
老沈是师大的副教授，今年59岁。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都想在退休之前转正，升职为“正高”。
三十年前的老沈，也曾是师大的风云人物：从入读本科，到硕博连读。毕业后，接着留校做博士后研究……年仅29岁，就被评为副教授！顺风顺水，光宗耀祖！
当时的师大领导，都认为时年的“小沈”，风华正茂、博学多才，作为青年骨干师资力量，重点培养……
“小沈”也是受之无愧！他刻苦钻研、认真教学、成果丰硕……名誉、地位、爱情……喜事连连、春风得意，意气风发、风光无限……
对于这一切，“小沈”坦然受之，并无不适之感！似乎一切都是自已努力的结果！应有的回报！甚至，对提拔重用自己的领导，也从未心怀感激之情：从没想过，要去“拜访”一下哪个领导；从未想起过，要去“感谢”一下哪位领导……“单纯”得如此自然和坦然……
此后数十年，校系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老沈还是老沈，副教授还是副教授……
师大每年都有一次职称评审晋升的机会。从“小沈”到“老沈”，年年提交申请报告、学术成果汇编……
但年年不是“课时”不够，就是“票数”不够！要不就是“创新”不够、或是”正高名额”有限……
总之，每年评审过后，领导都会找“小沈”谈一次话：“小沈哪，你还年轻，不要灰心啊，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岁月如歌，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小沈”俨然成了“老沈”。“老沈”熬成了“老申”！但领导每年的例行谈话依旧，只是语气变了：“老沈哪，正高名额有限啊，你一定要顾全大局，正确对待啊……”
就这样，老沈以“大局”为己任，一心扑在教学一线，默默潜心学术研究，转眼就到了退休的临界点……
眼下，摆在老沈面前的“三大任务”是如此的紧迫：一是，要把在职时的，最后一部学术专著《师德概论》，抓紧出版发行；二是，要指导好，自己带的三名硕士生，尽快完成毕业论文的研究、撰写与答辩；三是，要争取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解决自已的“正高”职称……这样的话，到龄退休，也算“功德圆满”，不枉此生了……
正当老沈纠结之际，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沈老师吗？我是校办的小陈啊，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到校办来一下啊？”
小陈，是刘校长的秘书。由于老沈一直没评上“正高”，小辈们一般都称呼他为“沈老师”，不然的话，叫他“沈副教授”多尴尬呀……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不知刘校长可方便？”老沈很主动，没法子，自已退休前的“三大任务”，的确得仰仗刘校长兼学术委主任的支持！
“方便方便，那我在校长办恭候沈老师……”
只一刻钟，老沈就在小陈的引领下，来到刘校长办公室。
送走来访的客人，刘校长寒暄客气一番后，招乎老沈坐在校长大班台的对面。“小陈，泡茶……”
大班台的主位，应该是有台阶，老沈明显感觉到刘校长居高临下……
“沈老师明年就要退了吧？这么多年，你兢兢业业，在教学一线默默奉献，我代表校党委感谢您啊……”
“哪里哪里……”老沈不善言谈，准确地说，是不善与领导言谈，机械似地随声附合……
“刚走的那位，你不认识吧？评上副教授刚满3年，就又有新的想法了！不瞒你说，我就不吃他这一套歪门邪道！”
然后抬起头，对外喊道：“小陈，记得把刚才的银行卡退回去啊，实再退不掉就交纪委处理，别忘了登记一下！”小陈连声应答：“好的好的，校长放心。”
“跟我来这个！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刘校长一脸怒气……
“对了，沈老师，你的成果汇编我看了，硕果累累嘛！辛苦辛苦！我看你这次评正高很有希望啊，”
“谢谢领导关心！”木讷的老沈，多一句话都没有。
“今天叫你来呀，主要是我们在一起，商讨一下《师德概论》的出版事宜，师大出版社王总编，把样书送我看了一下，个人觉得：师德的培养必须要有时代特色嘛。”
刘校长只说：“商讨一下《师德概论》”，而不是：“商讨一下你的《师德概论》”。没有“你的”这个定语前辍，意味深长哪，不知是何用意？
刘校长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是有意给老沈以时间去思考、去领悟……看老沈也没什么反应，只好自顾呷了一口茶水，然后接着说道：“你看，我这里写了几条修改意见，你回去仔细斟酌一下，具体怎么修改，多听王总编的意见。”
这时，小陈进来报告：“刘校长，会议时间到了，您看是不是改日再与沈老师细谈？”
“好的好的，你代我送一下客人，沈老师，你看？不好意思，身不由已，身不由已啊！”。爽朗自如的刘校长，做出一副很为难抱歉的样子，身子已离开坐位，伸手过来握手道别……
回到自已的办公室，老沈忙拿出刘校长的“意见”，也就2页纸吧。还是电脑打印的：“师德的培养，一定要与时俱进，要用新思想、新理论、新要求来指导师德的教育实践，使之形成鲜明的时代特色……”
老沈一脸茫然，心想：”领导就是领导啊！站得高，看得远，高屋建瓴，望尘莫及！望尘莫及哟……”
他带着刘校长的“意见”，直奔王总编的办公室走去。
这个王总编，可不是简单！四十出头，已是正高三年多了！”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呀！”。老沈在心里发出无限的感慨……
“沈老师？快，快！请坐请坐，小杨：泡杯茶来……”。王总非常客气而热情。
老沈可没这么多的客套，他直奔主题：“王总编：对我的《师德概论》，刘校长提了一些意见”。老沈着重强调了一下“我的”。接着说道：”校长叮嘱我多听听你的高见，给，这是刘校长交我的，你看看怎么修改吧”。随即，把刘校长的“意见”放到王总编的面前。
哪知，这个王总看都不看一眼，就质问老沈道：“沈老师啊：你年龄比我大，阅历比我深，你是真不懂呀，还是装不懂啊？”。然后，就直勾勾地看着老沈的反应。
老沈呢？听完王总的质问，真是一头的雾水，当场傻眼懵逼：“啥呀？究竟是个啥意思啊？王总这话，我咋越听越糊涂了呢？”
“唉！我的沈老师嗳！你好好想想：刘校长年方四十有二，一心抓学校的全面管理和重大决策，至今还是副高，去年就是因为缺少学术成果，被硬指标否决！所以，他需要一部学术专著，哪怕是与人合著也无关大碍，你现在明白了吧？”。对老沈的领悟能力，王总十分震惊！
“还是不明白，学术专著是硬指标，刘校长行政工作太多，他哪有时间……”老沈依然不解。
“好好好，我不跟你绕弯子了，沈老师，你这样，把刘校长的意见加进去，署上刘校长的大名，《师德概论》下个月就出版，你看可好？”
“啊！这哪行啊，这是我十数年呕心沥血的结晶啊！《师德概论》就像我自已的’孩子‘！一个’孩子‘不能有两个爹吧？”老沈恍然大悟后，断然拒绝给校长署名！
这下，可惹恼了王总：“沈老师啊沈老师啊！恕我直言：你知道你为什么至今还是副高吗？是你水平不高吗？是你能力不强吗？是正高名额不够吗？都不是！都不是！一句话：是你情商太低！脑子太迂腐！”王总越说越激动！
“你可想好了！想清楚了：这次正高评定，可是你最后的机会！特别是这次，想必你也知道，两个竞争者己经先后’倒下’，对你十分有利……回去好好想想吧，把刘校长的意见加进去，稿费还归你个人所有，刘校长只署个名，不要你一分钱稿费……”说罢，把刘校长的“意见”，又塞回到老沈的手上……
回到家里，老沈晚饭也没味口，简单吃了两口，就闷闷不乐地和衣而睡。直到深夜，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总也想不通：这署名与职称的关系！
”若要同意校长署名，那肯定还得把校长写在自已的前面！当然，这N多年的正高职称也就顺理成章地迎刃而解了；可自已的研究成果也就随之被“偷食”一大半，心血也就要白费一大半！还涉嫌’学术造假‘！个人的名誉、品德、人格都要跟着受损……若是不同意给校长署名，那正高职称肯定没戏！这就意味着唯一的机会将要丧失！只能以’副教授‘的身份退休……”
老沈越想越感心烦意乱，倍觉纠结心塞！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安静下来，还在梦里自言自语、反复念叨：“是啊，这可真是最后的天赐良机！一个余老师，因与自带的研究生认干父子，指使学生干家务等私活，导致其跳楼自杀！另一个刘老师，被人举报玩弄、性侵女学生，引起舆媒一片哗然！……双双被学校追责！他俩肯定没戏了。这就意味着：少了两个最有力的竞争者！对自已晋升正高十分有力……可一想到要在自己的著作中，给校长署名，心里又一百个不情愿了，如鲠在喉！这、这一个’孩子‘，怎么能有两个爹？一个’孩子‘，咋能有两个爹……”
次日一上班，老沈就直接去了师大“职称评定委员会”办公室，主动撤回了自已的“正高职称评定申请表”……
李国平
2018.3.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