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又猛又急,不过几分钟,眼前已是一片白茫茫。
连玉静看看天色,这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再看看手表,时间已是不早。她站在廊前阶上跺着脚——雨点扫在身上,带来一阵寒意。
一个灰色的影子从雨中穿行而来,支一把大伞出现在她眼前。
“阿静,回家吧。”应匡明早上去厂里加班,看着阴郁的天色,他心里惦记连玉静,想了想,还是拿了伞来接她,一个女人家,不容易。
一把伞,两个人,返程的路便格外长。她低头不语,眼睛追着脚下路,心里数着步子,敛着肩唯恐不经意的碰触。她往这边避,他便也往另一边让开些,伞下空着一截距离,两个人的半截肩膀却不约而同地都露在了伞外。应匡明脱下身上的针织衫,给她披在肩上,她抬头看他,眼中是犹豫与愧疚。
“站进来点。”她轻拉他衣袖,两个身影便并在了一起。
行至楼下,“回家换件衣服,明天早点上班。”应匡明嘱咐完,转身待走,她却抓了伞收起,拉着他的手往里走。
有些错愕,她的手凉得厉害,他便由她牵上楼,牵进门,牵到屋里坐下。再平常不过似的,都没招呼他两句,连玉静进了厨房,切了两块生姜,放了一大块红糖加水煮上。又倒了半盆热水,投了毛巾拧干出来,递给他擦脸。
打开衣箱,不知自己当时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那样一路颠沛,竟还存了两件汤子继的旧衬衣。此刻顾不得许多,随手抽了一件过来,送到他面前。
应匡明抬眼,男人的旧衫,心里猜了个大概。“我没事,不用换。”衣裳便被随便搭在了椅背上。
“我总是他太太。”也不知为什么要说这句,仿佛自己在极力解释什么似的。炉上锅盖被沸水顶得扑扑响,她乱得很,冲过去关火,掀开锅盖,恍恍惚惚地热气烫了满手,她兀的一痛,锅盖被甩到地下,应匡明便闻了动静跑过来。
“你怎么了?要不要紧?”一把抓过她的手,已是红了一片,下意识凑嘴过去吹,她已用力抽出手,拧开水喉冲起来。“宇期说,这样不会起水泡。”
“哦。”悻悻然放下手,见她去舀姜汤,应匡明过去夺汤勺,手又难免碰在一起。斗室,人也局促,连玉静端碗至他口边,回身饮了自己那碗,直烫到心里去。再要转身,到底还是被揽住。
或是姜汤,又或者是他,由内而外都暖了。
应匡明是老派人,如果不是抗战磋砣,怕也早就奉了母命娶妻生子。后来,爹娘没了,一个人孤身来港。初遇连玉静,不过是同情与尊重,因了同样的飘泊,平日就多一分照应。在纱厂的女工里,她是出尘的,虽则也是一样的长衣长裤,白皙的双手终也生了老茧,可她低头挽起耳边碎发的一刻,依旧美得像一幅画。
她话不多,但他问什么,她也从不避讳,坦坦荡荡认了她从前的福现时的苦,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不应抱怨命运。
老派人的动心,大概是水滴石穿,一时一事间或不自知,朝朝暮暮便累积成了情意。譬如这会儿搂住她,是少年人的冲动,但拥她入怀后,便也再舍不得撒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