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儿六岁了,是上学的年纪了。历史上有过这样的规矩,但如今,事实上从她出生开始,便已经在家中接受系统的教育了。
历史研究久了,便是这样,总爱把现实与过去做个比较。
我只是个研究野史的专栏作家,所谓专栏也不过是某个不入主流的小网站的某个小专题。家中唯一与历史有关的,也不过是几本厚实的书——实体书。虽是古籍,却是崭新的,是由公司特意翻版印刷的。
这些书,在网络上都能找到电子版,但公司却执拗地认为,实体书更能让作家们感受历史的气息,从而触发灵感——但事实上,我只需要从历史中截取片段,用漫无边际的想象挖掘令人惊悚的历史传奇。这个工作无需出门——现在的大多数工作都不用出门——只有小偷还不得不保持原有的工作程序。
我的老邻居前些天就被偷了一回,是趁着他出门的间隙。就在那天,我见了老邻居第二面。
真不幸。我安慰。
这次还好,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但听说那些小偷如果偷不到东西就会搞些破坏。你有个儿子,可要小心一些。老邻居提醒。
是女儿。我回答。
哦,几个大月了?老邻居问。
六岁了。我回答。
这么快?老邻居惊讶。
不快。和别人都一样。一年长一岁。我礼貌地解答。
二
公司又寄来了几本书,同时也带来一份通知,让我即刻去参加一个研讨会,主题似乎是21世纪初的通讯工具与行为研究之类云云。估计又是某个同行想象了一个故事,却又缺失某些关键的情节,需要我们一起补完。
我顺手将公司寄来的书堆在墙角,与女儿打声招呼,便出门了。
三
两个小时的会议,终于还是没有定论,却让终日安逸的我疲惫不堪。
我回家后便瘫坐在书桌前,想起那些新寄来的书。但它们不在应该在的地方。
我猛然想起邻居家的小偷。我也想起女儿还在家中。
我冲进了卧室,但看到了更可怕的一幕。我的女儿,踮着脚站在我的书上,趴在窗口发呆。
窗户是开着的。
四
房间里,只有一扇窗户,在卧室里。
窗子很高,也很窄。就连我,也必须踮起脚才能打开。其实,我们也从不打开它。
房间里有新风系统,窗上的玻璃是由特殊的材料做成,白天是蔚蓝的天空,晚上是深蓝。
六年前,我和妻子便约定,不能让女儿看到窗外。
女儿自己是无法打开窗户的。家中的所有家具都是固定的,连椅子也只能在地板的轨道上滑行。这是为了防止地震而设计的。
当然,我们也一直以为,女儿自己不会有开窗的欲望。毕竟窗上除了蓝色,和偶尔“飘”来的白云,没有别的。毕竟我们从未在她面前,谈论窗外的任何事情。
五
三十年前,父亲打开了那扇窗户,抱着我看窗外。
我以为的窗外的景色,直到今天也没有看见。
窗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有。
女儿趴在窗台,努力回头看我。我却努力组织语言。
窗外美吗。当年父亲问我。
我摇头。
怎样才是美的。父亲又问我。
我试图回答,但在窗户打开的之后,当我真实地看到窗外之后,我已经忘记了曾经想象的一切美好。
因为窗外一无所有。
所以,我只能搂着女儿,一起默默看向窗外。
远远眺望,并不是为了寻找风景,只因为窗的朝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