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
孔子有个弟子叫仲弓,在好学方面,同颜回不相上下。有一天,仲弓向老师孔子请教怎样才算是“仁”,孔子告诉他:“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孔门学问,讲究的是发明本心,落地实行。听了老师的话,仲弓表示:“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真正的敬,不仅仅是孔子所讲的“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更是仲弓所讲过的“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小时候,家里有一台二手黑白电视机。
那时候,这样的人家极少。吃过晚饭,堂屋里便聚满了。大家一边拉扯着家长里短,一边等电视台准点开播电视剧。
父亲对我要求极严,看电视可以,有个前提——作业认真写完,然后工工整整写好一篇日记。很多时候,都是大家在屋外看电视,我趴在里屋的箱盖上赶写日记。那一段时间,无论有多少人为我求情,父亲从来没有妥协过。
有一段时间,电视上播一部国外电影,名字叫《虎口脱险》。好像是一部反法西斯体裁的喜剧,情节颇为引人入胜。
也算是赶得巧,每一次都是写完作业,打开电视,刚好在播这部电影。然后,每一次都是听到父母进门的声音,赶紧关掉电视,没能完整看完这部电影。细数起来,这样的经历居然有三四次。每一次都是如此,每一次都没有完整过看完这部电影。
每一次,父亲走进屋子,总能一眼看出我心中藏着的“小”来,只冷冷地看我一眼,我便感到羞愧难当!
后来,读了一些书,才知道人天然地有“畏大人”、“畏圣人言”的基底,小孩子更是如此。
学校里有个老师,教八九岁左右的三年级孩子。这个年龄的孩子,是最有活力的。俗话讲:“孩子七八九,猫狗绕着走”。一个班上,五六十个这样的孩子集中在一起,一般人是吼不住的。教三四年级的老师,一般都爱板着脸。那些特别爱笑、温柔的女教师,试水一两个月后,也会变得板起面孔说话。
之所以关注到这位教师,是因为她的班带得特别好。不光学风浓厚、卫生干净、纪律严明,而且很有生机、活力四射。走进她的班级,明显能感到一种宽严有度的向上氛围。
有一次,我坐在这个班的教室后排听课。坐的久了,刚刚有些松弛的意思,偷偷把腰板松下来。她喊:“小眼睛”,学生忽然集体回应“看老师”,她喊“一二”,学生们集体回应——“坐直”。孩子们嘴上喊着“坐直”,腰板也随着嘴巴挺得笔直。坐在我旁边的小男孩朝我努努嘴,意思是——“要坐直喽!”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纪律不是口号,而是每个人心头的一道光,是大家的精神共识,是一个集体在同一个时空中创造的团队奇迹。
在那样的氛围中,任何人的特立独行和散漫,都会无地自容。
还有一种敬,与大人无关,也与气场和纪律无关。
有一段时间,我自己特别散漫。用朋友的话讲,很有点魏晋名士的洒脱。没有贵族血统,没有横溢的才华,何来魏晋名士的洒脱?说到底是人的状态比较松弛罢了,心底里看轻那些禁锢人的条条框框,讨厌端庄,特别是讨厌自己端庄。
有一年,在北方某城听讲座。走了很远的路,又穿了一双夹脚的靴子,礼堂里暖气开得特别大,不一会就有些坐不住了。碰巧,我坐在后排的一个角落。先偷偷拉开靴子的拉链,放凉风进靴子。后来,干脆偷偷脱掉靴子,解放自己的双脚。损友就坐在我旁边,非要将我脱掉的靴子扔出去。笑我学魏晋名士——扪虱而谈,我那时,并不曾听说过“扪虱而谈”,也达不到名士的境界,只有些不愿意约束自己罢了。
人是会变的,只是需要某个不经意的条件罢了。
有一天,我躺在床上看书。很有点贾平凹笔下庄之蝶的散漫,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随便得不成样子。
忽然电话响了,是一个同事。看了一眼来点人,我一下子就坐直了。即便如此,还是不敢去接电话。任那电话铃响着,赶紧穿好衣服,系好扣子,这才接通了电话。
这个世界上的人,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如己,一类如人。面对如己者,怎样散漫都无所谓。面对如人者,不正襟危坐、端正敬谨都难。
如己者物以类聚,如人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