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儿时的生活简单纯粹，每天都是满街地疯玩。母亲忙着下地干活的时候，连饭都没人管。
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回家急匆匆拿起一个煎饼，从高处把母亲藏着的小油罐偷偷拿下来，用勺子轻轻舀一点放在煎饼里，再从盐罐里捏上一点盐均匀地撒在油上，盐粒就不会随意滚动了。
拿一根葱或者揪几颗院子里的韭菜卷在煎饼里，一边吃着一边又跑出去玩了。
满大街都是一手拿着煎饼一手玩的孩子，跳绳、踢毽子、打卯、打杆、拾石子、甩泥炮……忙得不亦乐乎。
滴上花生油的煎饼分外地可口。第一次是听邻居小草说的，她说卷了油盐的煎饼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听得我直流口水。母亲的小油罐很少用，用完也总是神神秘秘地藏起来，我翻箱倒柜也没找到。
有一次母亲拿它给弟弟做蛋饼，我就留心起来。原来母亲把它藏到了厨房高处的一个纸箱里，此后，我也经常能吃到那美味的卷了油盐的煎饼了。
02.
那是一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父亲在外上班，只有母亲一人挣公分。年底分粮食时，我们家总是最少的。
后来听母亲说，有一年我们家只分得了二十斤左右的花生米，打了九斤油。这是一年的用量，所以平时并不舍得吃，只在来了客人和给最小的弟弟做饭时才用。
那个藏起来的小油罐大约就是那时候吧。但它对我有很强的吸引力，我总是在母亲看不见的时候偷偷拿下来，舀一点点倒在煎饼上。也许是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很刺激，也许确实是很好吃。总之现在想起来还是唇齿生香，嘴里泛着口水。
冬天小油罐里的油都凝固成一团，泛着淡淡的黄，但对我的吸引力却有增无减。
一天天气晴朗，太阳温暖地挂在天空，看上去懒洋洋地。“我一会儿要去赶集，顺便去看看你姥姥，都别到处乱跑哈。”母亲交代了我们几句，就领着弟弟去了集市。
我不记得姐姐哥哥们干什么去了，只记得当时我自己在家里。我迅速地跑到厨房，找到了那只小油罐，驾轻就熟地卷好了煎饼。但就在我拿起小油罐想放回去的时候，手滑了……
03.
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小油罐裂成了碎片。那淡黄的凝固了的花生油，此刻安静地躺在地上。我惊呆了，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怎么办才好。
门外似乎响起了说话声，我一下子惊醒过来。探头向外看了看，是邻居，好险呀！
为了不被揍屁股，我立刻行动起来。找来旧草纸铺在地上，把碎片和油全部弄在上面，拿笤帚扫了一些土盖在油渍上。然后小心地抱着草纸跑了出去，沿着巷子一溜小跑，来到了村西边的大沟前，使劲地扔了出去。仿佛扔掉的是揍屁股用的笤帚。
心里一阵轻松过后是极度的不安和惋惜。想着母亲发现小油罐不见了的诧异表情，以及从此吃不上美味煎饼的遗憾，我的眼泪先流了下来，一路抽抽啼啼地回家了。
等待真相被揭露的过程是煎熬的，我什么心思也没有。小草喊过我几次出去玩，我都拒绝了，心里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04.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母亲终于回来了。一进门母亲就高兴地说：“妮快来，你姥姥包的饺子，还热乎着呢，快尝尝。”
往常不用母亲喊，我就早围上去了。从姥姥家带回饺子是惯例，几乎无一例外。这次我却像是没听见，惶恐地躲在角落里，不愿意凑上前。
母亲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了妮，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知该怎么回答。母亲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不烫呀，肚子不舒服？”母亲又问。
不知为什么，我的泪又流了下来。好像受了多大委屈，又好像快被心里的秘密压垮了。
母亲不解，只当我不舒服，撵我上床躺着。我也借势躺在了被窝里，心里依然提心吊胆，唯恐母亲突然喊“我的油罐哪儿去了”。
好几天过去了，母亲并没有提起小油罐的事，我的心渐渐地落了下来。
05.
在我几乎快要忘了这件事情时，母亲有一天自言自语地说：“小油罐哪儿去了？怎么到处都没有，我明明就放在这儿的呀。”
我心里忽然哆嗦了一下，小油罐已经躺在了大沟里，母亲怎么会找得到。我嘴里嗫喏着想说点什么，但终是没敢说出口。我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迅速地逃离开去。
此后的日子，我总是离着母亲远远的，怕她问起小油罐的事。可是有一次，母亲冷不丁又提起了她莫名丢失的小油罐。“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油罐飞了？”母亲淡淡地笑着，对我说。
“也许是真的飞了呢？”我避开母亲的目光，闪烁其辞地说。
母亲没有再说什么，此后也没再提起过她的小油罐。只是换了一只碗来盛油，每次只盛一点点，就放在厨房的灶台上，我们伸手可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