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三岁,任性倔强。妈妈一个人要对付诸如我这样的青春期少女,力不从心。
就在那样一个周末,依然是不听劝不服管渴望逃离书桌的我,负着气背着书包,只身一人徒步20里地儿走回了姥姥家。
额,那个时候我会在路上想什么呢?哈哈,现在是无从得知了。只记得自己倔强地使着小性子一刻不停地走,每一个毛孔都在用劲儿绷着。毫不妥协,这样的性子怕是随着我一辈子都改不了的。自己特乐意和自己较劲儿。
那时没记错的话已经是个年底了吧。为啥记得那么清楚,吃货就是这么朴实。只要到了姥姥家,就会有冬天专门藏在菜窖里的两大篓"黄元帅"吃啊!
一口下去,咬的嘎巴脆,甜丝丝的丰富的汁液顺着嘴角淌下来,你准保得吃的连果核都咽了。
我姥爷看着我坐在炕沿边吃着大果子,把铁炉用火钩擞的松松的,炉子里的炭火轰隆隆烧起来,炉膛不一会儿就铛红。姥爷拿几个土豆埋在着过的炉灰里,炉盘里烤着几个细细地垫了不少油的大花卷儿。美的我。
晚饭一定是有肉的。一到年底,姥爷就会杀猪宰羊,把肉冷藏在几口大瓮里,防着贼就必须把小凉房上把大铜锁。我回去,凉房就不会锁了,家里的孩子都得偷偷摸混些吃的,我就光明正大地翻腾吃的。
那天晚上姥爷切了厚厚的大片儿羊肉,肥瘦相间,搁了大葱放在明火上炒。一下锅爆出的香味儿,嗨,别提了,可是更撩肚里馋虫的,还有那自家河捞床上压出的粉条往羊肉大葱里一拌,等大铁盘端上来,没有人能忍着口水的。
姥爷是不会责备我的,连问都未曾问过我为啥自己跑回来了。那时的村里人大概没有孩子会走丢的概念,更没有把读书看作是舍出命都要去做的事情。在姥爷姥姥的眼里,孩子们做个普通人该做的事情就行,不要好吃懒做,靠着手脚养活自己就好。
还记得我刚上班第一年,那时我22,学校里对老师要求严格,自己个儿能力有不逮的地方压力很大。有那么一次哭着就回姥姥家了,那么大人抱着姥爷哇哇大哭,姥爷特生气,较真儿的说:"累就别上了,不就是个工作吗?没有工作的人也得活,姥爷去煤厂下夜养活你。"这辈子可能只有我姥爷会说这样的话,(我妈可是望女成凤的主)会这么不在乎一份大家都觉得是香饽饽一样的工作,朴实的他只想让我无忧无虑当个孩子吧!
还是说回那个夜晚。吃过羊肉炒粉,姥爷和我躺在炕上看电视,那时候家里只有一个14英寸小黑白。一个小古董。姥爷突然爬起来说,姥爷给你做糖杏干儿,我姥姥那天不在家,那也不妨碍,姥爷从房梁上取下吊着的竹篮子,里面有酒泡的红枣,有冻海棠,还有用夏天最甜的杏子晒的杏干儿。
姥爷用白糖腌了,我一晚上吃的那个欢腾。第二天就遭罪了。
我妈不让我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阑尾炎刚输了一个星期液。可姥爷到好,给我一通好吃,第二天我哇哇吐,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姥爷吓的不轻,骑着大二八自行车,把我放在后座,嗖嗖骑了20里地儿又把我送回城里去看病。因为这事儿没少被我妈和我姥姥埋怨。
等我好了,我姥姥照旧给我偷偷吃好的,比我姥爷还过分。
那时候农村人最富有的表现估计就是家里藏着很多粮食和吃的。我三舅妈总说我姥爷不懂得给儿子们攒家当,有钱净吃了。我却知道姥爷兜里存不下多少钱,有了大一点面额的钞票,先要给舅舅们娶媳妇儿填家当,再后来就是攒够了给我上学用。
姥姥有两个宝贝,是两个真正的现大洋。我最早认识的历史人物绝对是现大洋上的袁世凯,我们叫他袁大头。姥姥会拿出来用嘴吹吹,放我耳朵上,说,听听,听到响声了吧,这是真的。唉,你太姥姥那时候炕道里藏了一大罐洋烟和一坛子现大洋,后来都让文化大革命时的红卫兵搜走了。连太姥姥棉裤裤裆里缝着的几十个现大洋也被搜了去。
姥姥对我来说就是个宝藏,用此地话说,她最会的就是叨古。从玉皇大帝、三圣母,再到牛郎织女,我的启蒙教育就是从我不识字的姥姥开始的。
每一个传说都会在我脑海里打开一个有趣的世界。黑黢黢的夜里姥姥抽着纸烟,好闻的烟草味和一明一暗的烟火,还有一个接一个的故事,直到我沉沉睡去,每一个夜都很难忘。
我的宝藏姥姥除了是一个故事家还是一个惯会做各种稀奇玩意儿的巧人儿。
现在再没有眼福看到清明后五月到来前的寒叶儿,一串串用面捏的形貌逼真的十二生肖,贴在门上的纸剪的鸡儿,水缸上纸剪的青蛙。我小的时候所有童年的乐趣都是出自那双颤抖着的却灵巧非凡的手。
现在什么东西都是买来的,但凡和钱沾着边儿的总是让人提不起兴致来,并不见得异常的珍贵。
儿子今天说,妈妈到底应不应该完全禁止清明祭扫活动。我潦草地回答他:儿子,祭扫只是一种形式,人活的时候要尽自己的孝,不然你烧多少纸钱都是没有用的。妈妈希望你以后在我去世后不要祭扫,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哪怕你不记得我都没关系。
其实我自己心里很难受。因为,亲人是不会忘记的,更不必说还需要想起。越是记得如此深刻越是说明内心留下的遗憾是最多的。
就像现在的我,永远都爱着记着我和姥爷姥姥度过的每一天,甚至连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都分毫不差。因为只要想起他们我就永远都是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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