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没上过学,但心灵手巧,我在上大学之前的衣服都是她一针一线密密缝制的,而且无论什么流行款式她都可以复制。一到过年过节,外婆就格外忙碌。
中秋节是要做糍粑的。外婆先蒸熟一笼糯米,热气腾腾地倒入一个大缸。爸爸找来一根新鲜的竹子,取中间的两节,我和姐姐一人一节,在外婆的指导下,鼓捣缸中的糯米直到每粒米都烂开,彼此融合。我和姐姐一下一下地舂下去, 竹子在糯米热气的熏陶下很快绽放出清新的香味儿,我们忍不住用食指挖起一小团糯米放进嘴里,对着外婆开心地笑。
捣着捣着,糯米彻底烂开了,彼此纠缠,我们的竹竿上粘付了好多,于是舂糍粑的工作开始变得艰难了。我和姐姐只好站起来,费劲地提起被黏住的竹竿,然后往下猛戳,却好似戳在一团棉絮上,再也不能像刚开始那样直捣黄龙了。
这再也不是玩耍了,我和姐姐开始小声抱怨起来。这时候爸爸就挺身而出了,只见他双手将两根竹竿握在一起,猛力往下一捣一提,一提一捣,手臂的两团肌肉鼓起老大。很快,一大缸糯米就被舂好了,外婆趁着热气将烂糯米捏成两个小团,裹上她趁我们捣糯米时备上的由白糖、黄豆粉、花生末组成的配料,奖励给眼巴巴守住缸子的小姐妹。
我和姐姐迫不及待地吃开了,软糯,甜腻,温暖,缠绵,这才是我们最期盼的时刻啊!
外婆把其余的糯米团成一个个盘子大小的糍粑,在案板上一字排开,等一个晚上的冷却,糍粑变成一个个硬块。第二天早上,妈妈将糍粑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裹上鸡蛋,放到油锅里滋啦滋啦地炸透,白白的糍粑被煎得金黄灿烂,蘸一层外婆的配料,吃起来外焦里糯,又是一番味道。
吃完热煎糍粑,我和姐姐一人捎带几个糍粑硬块,在上学路上顺路给姨婆,师公,舅公送去,并从姨婆,师公,舅公那里得到蛋糕或是糖块的奖励。
直到今天,糍粑都是我和姐姐的热爱,很多火锅店都有蛋煎糍粑的小吃,我们必点。
端午节就包粽子了。我和姐姐要做的事情简单多了,就是把外婆买回的粽子叶放在大盆里洗干净。粽子叶碧绿肥大,洗净后沾着水珠,那个新鲜劲儿,真叫人喜爱!外婆将适量的碱和糯米和在一起搅拌均匀,然后取一张粽子叶,甩掉粘付的水珠,从下端开始裹成一个锥形,抓起一把糯米放进去,用一根筷子将糯米戳紧实,然后将上端的粽子叶将锥子盖住,用事先撕成一条条的棕榈叶将粽子绑成一个有着尖尖角的锥子形。就这样,一张棕榈叶就挂起了一串粽子。
我和姐姐蹲在外婆身边,有时候帮忙撕棕榈叶,有时候帮忙递粽子叶,也学着包粽子,但都是手拙,包的粽子不紧实,老漏米。包到后来,米不多了,外婆将一张粽子叶撕成四份,包成了像小手指头那么大小的迷你小粽子,也套在棕榈叶上,一串串的,像风铃,专门为我们姐妹第二天上学时拿去送给同学的!
粽子上笼了,要在火上蒸整整一个晚上。我们那时候没有天然气,只靠蜂窝煤。妈妈晚上要起两次床,观察蒸笼水和煤火,适时加水加煤。 我和姐姐一夜都睡在甜香和期待里,等我们醒来,就看见一盘盘的粽子放在桌上,旁边还有几个小碟,装着黄色透明的浓浓的红糖水。剥开粽子叶,淡黄色的锥形粽子散发着清香,米粒团抱,放到嘴里,又软又糯。我和姐姐最喜欢吃那个粽子尖尖了,于是爸爸妈妈,还有外婆都把他们的粽子尖尖夹下来,放到我和姐姐的碗里,宛如一颗颗温润的玉。
吃完该上学了,我和姐姐照例拿上几串粽子,给老辈子们送去,当然还有那超酷的小粽子,可以在同学们那里去炫耀了!
过年的香肠,也是一家人一起准备。妈妈将肉切成厚薄合适且大小均匀的肉片,外婆和好调料,就开始灌香肠了。我和姐姐一人发一根针,听从指挥,在肠衣上轧洞放气。一节一节的香肠挂在灶台上端,日日熏着,慢慢发干。
年三十儿的头两天,外婆泡好一大盆糯米,端到院里子的磨盘那儿。我往石磨洞子里添糯米和水,姐姐就负责一圈儿一圈儿地推磨。乳汁般的米浆沿着石磨缓缓流淌下来,汇聚在系在石磨嘴尖的麻布口袋里。姐姐的手臂酸了,换成我来推磨,我年龄小很多,力气不够,没多一会儿就叫嚷着换回了工种。
米浆磨好了,爸爸将口袋系紧,再用力压上两根木棒,吊在饭桌下。经过一两个晚上的风干,米浆就凝固成干湿合适的汤圆粉了。妈妈将黑芝麻,花生,桔子蜜饯等细细切成末,和上白糖做成汤圆馅。初一早晨吃汤圆时,将汤圆粉再次糅合,分成一个个剂子,加入妈妈做的馅儿,和一小块凝固的熟鸡油,搓成汤圆。白白胖胖的汤圆排的整整齐齐,等待下锅。
吃汤圆讲究吉祥的数字,我爸爸最吃得,他要吃十二个,月月红,我一般就四个吧,四季平安。汤圆吃完,再喝碗汤圆水,一解甜腻。
后来外婆去世了,家里就没再做过粽子和糍粑,而那时外面的市场可以说一年四季都在售出粽子和糍粑。再后来,几次搬家,石磨就随着那个大杂院的改建被推到了垃圾堆,我和姐姐的孩子都不知道石磨长什么样子。
商店里开始出售汤圆粉,拿回家和点水就能做成汤圆。虽然也有汤圆馅甚至是冰冻的汤圆,拿回家煮煮就可以吃了,我妈妈还是坚持做汤圆心子,而我和姐姐也最爱妈妈的汤圆。
所以一到过年过节,家里不再忙碌地准备材料,而是出个门,在市场逛一圈就拎回来节日的食品。节日就这样慢慢地冷清下来。
年夜饭还是要热闹的。我和姐姐都成家立业了,也会做几样拿手菜。于是家人聚在一起,列出菜谱,分配购买任务。年三十儿,妈妈的白砍鸡,糖醋排骨,爸爸的清蒸全鸭,姐姐的凉拌心舌,回锅肉,姐夫的爆炒腰花,青椒牛肉,我的红烧鱼,炒墨鱼,都是不能缺少的。一时间厨房变小了,我们穿插其中,围裙不断交换,因为事先已经安排好做菜出菜的顺序,所以虽热闹非凡,但忙中有序。
等围坐在大餐桌前,人人都在推荐自己的拿手菜,祝酒夹菜,给老人孩子发红包,一顿年夜饭要吃两三个小时。然后齐心协力,收桌子的收桌子,洗碗的洗碗,倒垃圾的倒垃圾,摆糖果的摆糖果,一切准备就绪,看春晚了!
随着时代的变迁,唯有年夜饭还是自己张罗的了。
我们的孩子,对节日根本没有了期盼和兴奋,尤其是蕊同学,对金钱都没什么概念, 拿到压岁包,数都不数一下就交给我了。他们只知道中秋节吃糍粑,端午节吃粽子,春节吃汤圆,而这些,都在商店的冰柜里。商店提供了便利,却买不来一家人共同忙碌的快乐。
过年了,孩子们坐在一边上网玩手机,等我们把他们喜欢吃的菜端上桌。我问:现在是我们当家做主,还可以做一桌年夜饭,等他们当家做主时,怎么办呢?姐夫说:去餐馆呗。
新的产业永远在兴起,或许会有专做年夜饭的餐馆,也有上门服务的年夜饭厨师,年要过,其它节日也会照过。
但我要开始教蕊同学做菜了。人生一定要有盼头,舌尖上的亲情,友情和爱情,因为集中了酸甜苦辣咸,才算最精彩,最牢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