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喧哗与骚动》,[法]威廉·福克纳著,李文俊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4月)
作为福克纳“约克纳帕塔法世系”里的一部代表性作品,《喧哗与骚动》细致入微的揭示出一个家族由盛转衰、分崩离析的过程。这一过程最终的结局是必然的,却在必然中隐含着历史的规律。这是每一个如同康普生家族那样的家族群落在不可遏止的历史车轮面前遭受碾轧、抛弃的必经宿命。
老康普生的先祖凭借一匹腿脚利索的小母马以赛马的方式从印第安人那里赢取了一平方英里的土地,在这块土地上建起了杰弗生镇。到了康普生这里,土地面积日渐缩小,大多被后来的先祖们一块块的抵押给历史上的暴发户们,康普生家族也日薄西山。在生活陷于困顿的泥沼下,康普生家的家庭成员们因为种种自身的原因加速了家族衰亡的过程。
长子昆丁,对妹妹凯蒂的肉体有着暧昧的迷恋。随着昆丁回忆的展开,一个内心细腻,性情柔顺的懦弱之人被福克纳刻划的入木三分。昆丁懦弱,内心充满着责任意识,对白痴弟弟班吉明的保护虽属勉力为之,又将个人力量恰到好处的展现。懦弱总是与敏感相随,昆丁也不例外。昆丁的敏感似乎倾注在凯蒂身上,却在他投水自尽后,才让读者顺着昆丁回忆的脉络悟出昆丁的爱乃是与死亡有关。他无法容忍凯蒂混乱的私生活,可又无能为力。他想象自己与凯蒂乱伦,并且将其当做实情向老康普生坦白,却在回忆中修正了自己的这番坦白同样是在想象的背景下发生的。
昆丁对班吉明的保护超越了对凯蒂的爱,这种保护以昆丁的死结束。老康普生卖掉了家族拥有的最后一块土地,为了筹措凯蒂的婚礼费用。班吉明失去了心爱的牧场和最爱的姐姐凯蒂,昆丁仍然无能为力。昆丁把握不住对生活的期许,更留不住美好的事物从身边流逝。在深陷无能为力的困顿下,昆丁纵身一跃,从康普生家族的家谱上抹去了自己。
次子杰生,性情残忍,与毛莱舅舅同属一类,却比后者冷酷至极。在凯蒂诞下女儿小昆丁后,杰生成为小昆丁的抚养人。杰生的冷酷在于,他侵吞了凯蒂寄给小昆丁的4000元抚养费,除此之外,杰生还想方设法要赶走迪尔西一家人。这个从康普生先祖那时起就一直服侍康普生家族的黑人家庭,到了迪尔西这辈,也随着康普生家族的衰落而过得越发困顿。杰生没有从家族中得到任何实利,最后一块土地被父亲卖掉用来筹措凯蒂的结婚费用,剩下的钱完成昆丁在哈佛的学业。困顿中,没有家族后盾的杰生,在老康普生身故后,将家族的老宅卖给他人开膳宿公寓,把班吉明丢给政府,自己则入行当了学徒。从杰生的回忆里,可捕捉到一股愤懑之火随着人物意识的流动在不停地燃烧,仿若炉膛里熊熊烈火冲刷着人物脆弱的心脏,最终将其煅打成了一颗坚硬、冷酷,没有感情的硬壳。
三子班吉明,三十多岁的身体有着三岁小孩的智力。对家族的记忆仅仅停留在给姐姐凯蒂筹措婚礼费用的那块牧场、姐姐凯蒂和火光。这三样是班吉明的最爱,也是他关于家族记忆的肇始和来源。班吉明一章行文跳跃,回忆凌乱,“意识流”的书写契合了白痴班吉明碎片般散乱的思绪,毫无逻辑可言的叙述自有一种“迷宫式结构”之美。
迪尔西一章作为对康普生家三个儿子回忆的补充,不仅交待了小昆丁偷去杰生积攒下来的老本的来龙去脉,更对康普生家族由盛转衰的因由做了简要概述。这种概述以年老的黑女佣迪尔西带有迷信色彩的视角,套用《圣经》里的事例与康普生家的日常做平行式的象征比较,以此完成寓神话于生活式的故事交代。
全书以昆丁、杰生、班吉明、迪尔西四个人物的回忆与自述,在四天时间铺展开一个家族浩繁的历史,结合福克纳本人对康普生家族昔日先祖以附录形式所做的记载,终结了美国南方世家的浮华。五个章节独立成篇,又相映成趣。不同人物的回忆、独白与人物性格契合紧密,昆丁的优柔与怯懦、杰生的冷酷与残忍、班吉明白痴般的呓语与絮叨、迪尔西的冷静与坚忍,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在与之对应的文字的渲染与烘托下成为活在字里行间的真实的人。
正是基于这种笔下的真实,行将衰亡的世家的故事才具有了浓缩人类命运的寓意。这个题目过于庞大,福克纳在书中也从未将其展开过,可他却以对迪尔西一家的简要介绍,做出了一个启示性的略显悲观的预言:
“迪尔西,他们一家是黑人。他们在苦熬。”
(全文完)
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