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鸡汤

一碗鸡汤

文/卢仁义

一直以来,我对鸡汤都有着特别的感情。

都说七里香香飘七里,还有人夸张地给“臭豆腐”打广告,“臭名远扬。香飘千里”,其实它们在我心里的印象,宛如“雾里的挥手别离”,模糊久远;而母亲熬制的鸡汤,是那么刻骨铭心,深深镌刻在我心里。

孩提时,只有在大年三十晚上,才能喝到鸡汤。母亲将切好的鸡放进锅里,用柴火慢慢熬。看着红红的火苗悠闲地舔着锅底,心里不由得有点怨愤,“咋这么慢呢?”于是催促母亲往灶膛添柴,火光映红着母亲年轻的面庞。那时觉得母亲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简直是我的自豪。母亲微笑的面庞如同火光一样温馨,“急什么,晚上就熬好了!出去玩吧!”

在和伙伴游戏的时候,总惦记那锅鸡汤。我想,锅里一定热气腾腾,白色的鸡肉在金色的汤里沉浮,接着,便有四溢的香味传遍整个村庄。许久,就在伙伴们饶有兴致地用“春雷”(一种很大的鞭炮)炸土的时候,一股幽香钻进了我的鼻腔,淳厚,润肺,荡胸,生津。我站了起来,只见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白色的炊烟袅袅,仿佛几位身着白纱的仙女在屋顶翩翩起舞。于是,香味就从窗户轻盈而出。醇厚的鸡汤便在村庄的巷道、晒场蔓延。鸡汤的香味何止香飘千里,它简直可以渗透空间和时间,飘进厚重的历史,飘进我深深记忆。

我赶快跑回家,母亲还在屋里屋外忙碌,她在专心地准备大年三十的晚饭。一家人的其乐融融,年三十晚上的温馨,就在母亲一手一脚中缔造。

看到我跑回家,母亲笑了,“馋虫,想吃了!”

我朝母亲呵呵一笑,“嗯!太香了!我都好久没有闻到这味道了!”我没有体味到母亲的苦涩,只看到母亲放下手里的活,把我带到厨房。腾腾的热气正钻出锅盖,弥漫了整个屋子。母亲小心地盛了一小碗鸡汤,递给我,“先尝尝,要等一家人都回来了,才能吃!”那怜爱的目光,穿过我心底,顿时,阳光便笼罩了全身。

旁晚,一家人都回来了。大家坐在桌旁,母亲给每人盛了一大碗鸡汤。金黄的汤静静躺在碗中,几块鸡肉顽皮从里面探出头,好像在眨着调皮的眼睛望着我们。我迫不及待了,匆匆要喝,母亲阻止,“慢,烫!”可是还是晚了,一小口汤钻进嘴里,烫得我咽也不是,吐也不是。难堪的情形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好在喝得不多,不至于受伤。“别看鸡汤没有热气,它可烫了,慢慢来!”父亲用手抚摸我的头,“不要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那是尝不到味道的。”

有了教训,我拿来汤匙,轻轻吹起,在送入嘴里。甜甜的味道盈满了口腔,盈满了肠胃,也盈满了记忆。

一天天长大,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母亲,我觉得自己仿佛一风筝,总有一根线将我牵连。而母亲熬制的鸡汤总让我魂牵梦萦,一如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情。那日和朋友外出游历,遇见一家“四斗粮土鸡馆”,余建议,“去尝尝鸡汤,如何?”是啊,久居他乡,真想尝尝鸡汤,尝尝故乡的味道。大家仿佛心有灵犀般,纷纷赞同我的提议。如果在这里,能品尝到熟悉的味道,不虚此行了!然而鸡汤上桌,难见昔日的金黄色,难嗅醇厚的香味,更难有甜味入喉。

于是思念母亲,思念母亲亲手熬的鸡汤。

周末,按捺不住,驱车回家。母亲的微笑填补了儿子空荡荡的心。大约母亲理解儿子心意,捕捉了一只鸡,精心为我炖起鸡汤。

晚饭时,母亲端上来一黄釉带盖子的瓷钵,揭开盖子,熟悉的香味四溢。一只鸡浸在金色的汤里,上面漂浮几粒红枣。拿起汤匙,轻轻舀一瓢,吹吹,送进嘴里,妙不可言的滋味传遍全身。甜而不腻,清爽宜人,土鸡的清纯加上红枣的甘甜,绝妙的搭配完美至极。实在没有想到,没有读过什么书的母亲竟然也是艺术家,精致的钵子,精致的鸡汤,游泳的鸡,散布的枣,分明一幅古典的中国山水画,恐怕张大千在世,也难以描画如此美妙的境界。我拿来一只碗,“妈,真好吃,您尝尝!”母亲摆手说,“你吃吧,我经常吃啊!不像你,在城里难以吃到!”我知道,省吃俭用的母亲哪会自己杀鸡吃,她养鸡,更多的是为儿子,儿媳和她可爱的孙子。便佯生气,“您不吃,我也不吃!”母亲只好乐呵呵答应了。

鸡肉已经完全烂熟,牙齿不必用力,它便像丝一样滑进肚里。我贪婪的吃着,吃着,如同欣赏查理德的《秋日的私语》,叮叮当当的琴键,让人的心情多么舒缓。吃完肉,喝完汤。看着桌子上的一堆骨头,母亲哈哈大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嘴馋啊!”

我说,“哪里,妈做的太好吃了!”

“好吃,以后多回来,我每年会养好多鸡,回来有吃的!”昏暗的灯管下,母亲的容颜格外苍老,然而,她满足的笑容写满了惬意。

看着母亲慢慢收拾碗筷,我心潮澎湃,“母亲啊,不管儿子多大了,您总是默默关注,您好像村口的那棵树,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雨雷电,总把儿子守望!您什么时候关注自己呢?我喝的,难道仅仅就是鸡汤?”

看着母亲佝偻的身子,乐呵呵走来走去。不知怎地,一种酸酸的感觉涌上心头,母亲,您为儿子操劳了一辈子,如今仍以为儿子操劳为荣,儿子何德何能,值得您老人家为他辛苦一生呢?透过朦胧目光,我似乎看见,灶膛边火光映红的母亲的美丽脸庞!妈,您辛苦了,儿子什么时候,也亲自为您熬一碗鸡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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