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问过外婆,是她碗里的中药苦还是生活更苦,那时候我10来岁,看着那黑秋秋的液体被她一饮而尽,心里就忍不住打颤。我记得外婆笑着说过,当然是生活更苦。
那时的我当然觉得生活就是外婆口袋的一颗颗糖果或者是和表姐一起啃着的冰激凌,因为甜而快乐。我自然不愿意喝中药,那时的我更不觉得生活能比药苦,长大后我才知道外婆的那笑容也应该是苦的。
于我而言最苦的日子当是13岁的那年,爷爷重病卧床的那段日子。
我记得新年的烟花在我的眼里印出了重影直到闭着眼睛被眼泪淹没,我推开门看到爷爷拖着病重的身体在地上爬向门口,床上的被套掉到了地上,脚上的鞋子套了一半,还有一只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紧紧的抱着爷爷好半天才从他的嘴里吐出“孙子,爷爷好饿。”的话来,胃癌晚期,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老人在我的怀里挣扎却又无力安抚他的病痛,几个月前他还可以拿着斧头上山劈材,还可以爬上屋顶翻新瓦片,还可以给我煲排骨吃,还可以摸着我的头发说“你的性子要顺着毛毛摸,不可逆着”。而如今抱着他却只能感受到衣服的厚重,只能感受那深陷的眼窝里无能为力的疼痛。
那时候我好希望能用我年轻的寿命换他安安稳稳些许日子不再有后来的那些痛苦,如果不能我希望就这样提前死去,我好害怕每一天的开始,甚至怕看见他的眼窝像骷髅一样挂着的皮。
而我的痛苦在于在他的病痛面前我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有些痛苦如果是成长的必须,我希望没有人能感同身受我的痛苦。
我看着我的手里握着的生命慢慢消失的恐惧感,我看着那个曾经雷厉风行最爱你的人在你眼前慢慢枯萎成一把干柴,我看着那个我用力抱着却怕他像干柴一样碎掉,轻轻放开却无法坐立的的老人强烈的想要健康的活着的希望。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失去,而后再没有人如我爷爷那样对我无微不至。
后来我进入社会,高中毕业的我第一份工作是外发生管,我成了被我同学羡慕的那类人。
是的,办公室,空调,双休对着电脑惬意而安稳。
而我痛苦的日子也渐渐开始了。
我不懂什么叫做维护订单,不知道什么叫做订单结案,不知道怎么议价,不知道怎么跟进产品交期,不知道外发什么物料,不知道冲压交进来要不要外发烤漆,不知道怎么协调两家供应商的及时交进及时外发。
而我在不懂的同时每天要面临着各种害怕。
害怕在ERP里下错了单价而被台湾那群言辞犀利,咄咄逼人的财务盘查不停的写报告被调查;害怕给供应商排产排错了数量或者日期或者型号而导致出货不够,交期无法达成,库存呆滞而无法协调产生的各种运费人工费材料费停线费等等。
那时候的我每天被各种骂,唯唯若若的像个丑小鸭。
老大说:“我带了七八个生管,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同事说:“我说了多少遍了,现在没空滚出去。”
经理说:“我知道你刚毕业,但你要赶快熟悉起来。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进步。”
而我在楼顶哭过之后继续攀爬。
凌晨三点去办公室做订单结案,看别的同事空闲的时候各种请教,听不懂没关系,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记了厚厚的一本各种同事的经验然后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被窝里慢慢解读。
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辛苦,我只知道勤能补拙;我也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这份工作,我只知道这份工作我做不好去别的地方也一样做不好;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我只知道我不能就这样被嫌弃着离开。
那时候的我害怕黎明照亮一堆麻烦事,害怕白天开始害怕凌晨走的太急,每天在心惊胆战里忙忙碌碌碌碌无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一年过去了,两年三年四年过去了,同事换了好些,而我也不复当初那般艰辛成为了部门里的优秀的老员工,而我总记得在后来带新人的时候多一份耐心,为人谦虚而和善,因为我的起步太不容易。
再后经历了大大小小那么多事再不想提起也不想编辑成文在字里行间窜来窜去,默默地不出声任风雨来过我也安然无恙。我并没有让自己越来越强大,也没有被那些风浪折腾的麻木,大多的时候我都相信,只要我活着,一切都还有的救,与其痛苦不如笑着走过。
现在啊,我总相信没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就一只小强一样在这个社会里顽强而努力的生活,并相信能杀死我的只有时间,而时间将让我越来越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