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
农历的年才是真正的年。年底一段时间,家家户户忙于准备年货,做麻糍和绞炒米是不可缺的。做麻糍,也就是捣年糕,总是在白天举行。把米磨成粉,蒸熟了,一团的抱出来,在石舂臼里开始鼓捣,两个人配合,用舂杵反复的鼓捣,直到足够黏实,才抱出来,放在一块特制的木板上,用模具印制,一块块长条的麻糍就出来了。绞炒米似乎总在夜晚进行。晚稻的米在太阳底下晒了又晒,在铁锅里炒成米花,把米花放进木板上,木板的上面用木块围成一个长方形,米花把这长方形均匀地堆满了,然后把熬得熟透而香甜的呈油汁状的红糖倒入,压实以后,再切成块状。年糕和炒米做好了,就预备过年了。
我至今依稀记得,做麻糍总是在白天,绞炒米总在夜晚,不去想为什么。那时我们还小,还没有启蒙读书,我们不读幼儿园,那时村里没有幼儿园。我们天天在玩。志平,我,一群的年龄相仿的小孩子,变着花样玩。玩泥巴,那时的泥巴多干净啊,里面没有一点点的玻璃片或塑料袋;我们玩跳六格的游戏,还有大猫追大猪,鸟鹰衔鸡仔,还有打群架。
没有谁牵头,没有谁刻意组织,夜幕降临,段头河两岸的小伙伴们就陆陆续续出来了。志平是不参加的,有时候我就去拉他来。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手里拿着小木棍。我们说的语言是蛮话,没有打架一词,我们叫相打,含义比打架丰富,有互相打架的意思,游戏的名称叫中国打美国,为什么这么叫,可能电影里有中国打美国的镜头,而且每次都是中国赢了,电影看多了的缘故。
夜里,两群人乱打一气,拳脚、木棍相加,在断头河的北边的河岸上,河东边的小孩子冲到西边,河西岸的小朋友就退回去,河西的冲过来,河东的小朋友就都退回去。好像每次没有什么输赢,然而,有的男孩子头上被打了一个大包,肿起来了,我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牙宫”,回家了被父母骂一顿,在红肿处抹上菜油,就好了;如果头打破,敷上一些草药,也就了事。在我的记忆中,没有谁的父母要找谁算账,要追究什么责任。
白天做麻糍的时候,小孩子们就围在旁边,大人们会摘一点麻糍给我们吃,吃饱了,一到晚上就相打,相打好了,又去玩捉迷藏,叫躲找。三五米长的咸青杆子扎成捆,互相倚靠,叠成一个个金字塔的形状。我们捉迷藏,就在这金字塔爬上爬下,有时候会摔下来,高高的顶上掉下来,爬起来重新玩耍,哪些刚刚相打过头上有包的小朋友抹了菜油后,也都跑过来,一起玩。躲找结束,一群人又跑去看人家做炒米,大人们看我们来了,就给我们一些炒米吃,又香又甜又脆,吃好了,各自回家睡觉。
一起相打过的又一起捉迷藏小伙伴,一起吃过年糕又一起吃炒米的小伙伴,早已经年过半百,也不知道天涯何处。志平傻了,在村里走来走去;有一次我回老家,遇到了一个小时候的伙伴,阿里,在家乡的一个厂子帮忙,我问他什么职务,他说是会计,工资好几千,很自豪的口气。此外,就很少遇到了。然而,那断头河还静静地躺着,那北边河岸的泥巴土路还静静地卧着,在那相打躲找的儿时小伙伴的身影再也不见,而后来的新一代的小朋友早早被送进托儿所幼儿园,他们再也不会去玩这么凶暴的游戏,也不会围在一起白天吃麻糍夜晚吃炒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