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15年了。
初上大学那会儿,常与家人通通电话,后面就是微信,偶尔视频一下,每年回家一二次,好好呆不了几天,又是奔波乱走,一晃几年也就过去了。
生女儿的时候,是在离家之后与妈妈和姥姥相处时间最多的时候。那时候姥姥80岁,身体硬朗,做过白内障手术,装了假牙,50年不曾共同生活的伴侣去世,留下了一些政府的补助金,于是她也腰杆挺直的做了一个“有钱的老太太”。女人的一生中,每一刻都是最好的时刻,在她身上,果真验证了。她的80岁,这么圆满!
因为生了第四代,姥姥便奔波于武汉与吉林之间,坐火车,坐高铁,坐飞机,多重体验,新鲜有趣。女儿的运气真好,她经历着完美的四世同堂。姥姥带孩子是一把好手,不管孩子哭闹受惊需要东北的“辟邪”方法,还是不肯吃睡需要抱着摇摆蹦跳,她都是万能小精灵。传说中,每个小婴儿都有一个能让它平静的安抚物,这样说来,我女儿的安抚物就是太姥姥。只要太太在,她便安心了。
老太太自年青喜欢养花,我家庭院从来都是整齐干净,并着四季花香,优雅安然。妈妈退休之后,热衷于带着一老一小自驾游。于是老太太看花,从东北看到华中,北京山东四处转悠。佝偻的身躯,年青的心,连长城都爬得比常人快许多。
如果说,我的姨姥姥能再多活几年,那她的妹妹我的姥姥兴许也能多活几年。可是那老太太实在命运多舛,丧子丧夫十几个来回,终于在继子们的殷切盼望下死在了93岁高龄上。她去世的时候姥姥正在武汉陪我带孩子。我和妈妈知道姨姥姥过世的消息,再抬头看看我们的老太太,就知道,她的好日子也只有这几年了。当二个老太太一边闹脾气一边打看牌(东北一种类似麻将的细长纸牌),她们可以想着法的比一比谁活得更久。如今呢?
妈妈打电话和我哭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太好。果真,老太太感觉无力又咳嗽,去医院检查,发现胸透的片子上几乎看不到肺。抽烟抽了60多年,这是毫不意外的结果。问她除了咳嗽还有别的感觉么?她说没有。医生说回家吧,于是把她领回来。
妈妈想着一切办法让她最后的时光美好起来。领去她看大海,捡贝壳,陪着我的孩子一起,行走在沙滩上。
姥姥的一生中最苦的日子是在年青的时候。度过了之后,便一生都顺利。所以走得也那么平静:不舒服,住院,吃个饺子,躺下就走了。当初怕她肺癌太痛苦,提前准备的杜冷丁,一支也没用上。
我买了隔天的飞机票回家,我妈劝我不用回,生前能够孝顺就行了,死后她又看不见。
哦不!我要送她走,还要为她念地藏经。
灵车也很多。别人家的车上写着“七十三”,敲敲打打。我姥姥的车上写着“八十四”,我才认识你三十几年,我还感觉你没活够。
吃饭了,我问:姥姥你吃什么?你轻飘飘的说:我也不饿,什么也不想吃。
宝宝闹了,我说:宝宝你别吵!你气乎乎的说:我们还小,你崩(批评)她干啥呃?
我坐在床尾看书,你坐在床头做被子。
我到厨房煮饭,你在窗台上浇花。
是谁说人死了就是没了?你明明一直都在!
白日陪伴左右,晚上入得梦来。
日复一日,竟也这么久了。
若说生前,我久居在外,一年不能相见一二,如今阴阳二隔,反倒相处更久了呢!
那天我问女儿:你想念太太么?
她说:嘘,你不要说,你说出来,姥姥会哭的!
女儿知道太太走了,可她从来不在人前哭闹,害怕我的妈妈会难过。
我知道我的姥姥走了,然而她好像时刻未曾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