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得知大舅已于前天溘然辞世的噩耗,心中悲怆不已!三年前母亲走了,我和胞弟前去报丧,大舅于四表弟房外西大路边槐荫下一石凳上休息。我跪下泣告家慈的不幸消息,大舅梧桐色的脸上潸然流下两行热泪。今历历在目,犹如昨天!
想儿时天天在大舅家和表兄弟们一块玩耍,只觉得总也玩不够。外婆说:“该回家上学了,等放了假再来玩。”我嘟囔着不想走,还想多赖几天,因我恋着大舅家院中的三棵枣树。
大舅家院中的三棵枣树并没有完全长在起,模样也差别很大。其中大院左边挨着厨房的那棵枣树最大,所结得枣的个头也最大。遥遥望去,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另两棵枣树长得都较为修长,相距五尺左右,很幸福地站在一起,活像一对相亲相爱的年轻夫妻——根交错于地下,叶相触于云里,他们所结的果子也小巧玲珑。
但我们比较喜欢那棵粗壮的大枣树,因它的树干在不到半人高的地方就分了杈,很容易攀爬。我们表兄弟几个就像猴子那样在这个大枣树上跳东跳西,窜上窜下。或骑在树杈上像傻瓜一样挥舞着双臂,或把交错的虬枝当成床在上面假寐。玩得饿了,就随手摘几颗枣子果腹;疯得渴了,就再摘几颗枣子止渴。它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限的乐趣。
外婆看见了,很担心地劝阻道:“别淘气了,快下来吧!上那么高,怪吓人哩!再说枣还青着呢,虽然它的个头长成了,但没有糖份,不甜。等过两天长得发虚了,变红了再摘。”我们就佯装没听见,或给她打哈哈,偏坐在高高的树枝上用劲摇晃着,就是不下来,嘴里还嚼着确实不太甜的枣。
一会儿大门吱地一声,小花狗摇着尾巴迎了出去。我知道这是大舅和大舅母下工回来了,便知趣地从树上溜了下来。
大舅个子很高,长得很魁梧。他虽然没有打过我,但我想他的巴掌打下去肯定是很疼的。大舅走到我身边,把我头上的枣树叶轻轻地捏了下来。我尴尬地低着头,心中忐忑不安。这时,表兄表弟们早已四散逃开,不见踪影。大舅放下锄头,蹲下身子,摸摸我的脸蛋,笑着说:“别看这颗枣树个头大,结得枣子也不小,但它结枣子不好吃,它叫大木夯枣。想吃好吃的枣,就爬到那两棵树上去摘。”大舅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堂屋东山墙外的那两棵枣树,“那两棵枣树结得枣子虽然小,但它又脆又甜,很好吃,它叫灵枣。”
这时,表兄弟们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结满灵枣的两棵枣树旁。看到两棵枣树的树干笔直笔直的,且都是在差不多两人高的地方才分了杈,很难攀爬。再往上望,看到一颗颗灵枣在金风和杲杲的秋阳里一闪一闪地捉着迷藏,让我们垂涎欲滴。然而,在此时也只能望枣兴叹了——如果不是大舅在家,我们肯定会操起石子,砸掉几颗解解馋。
午饭过后,我期盼着大舅快些下地干活,可他偏偏躺在外爷在世时常用来小憩的用麻绳编就的小软床上扯起了呼噜。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大舅才懒洋洋地从软床上欠起身子,磨磨蹭蹭地坐在床帮上,穿上鞋子又脱下来,磕了磕鞋里的土再穿上。然后才扛起锄头,又和大舅母一块下地干活挣工分去了。
大舅和大舅母刚走出家门,我和表兄弟们便迫不及待地飞奔到两棵亭亭玉立的枣树旁。我们手拿石块站成一排,表哥喊:“一、二、三,砸!”我们同时出手,只见一个又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飞上了空中,枣和枣叶扑扑嗒嗒落了一地。我和表哥表弟们像疯子一样奔抢着,我抓住一个,就忙往嘴里放,嘎嘣一咬,真的正如大舅所言——又脆又甜!
如今三棵枣树已荡然无存,当年大舅所居住的大院子也被表兄表弟们分割成了一个一个小院落,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只剩下脑海里那么一点点依稀的儿时记忆。物非人去,这是怎样的一种光景啊!
永别了,今生今世我难忘的大舅家的三棵枣树!
安息吧,历尽沧桑的善良的大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