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独坐在椅子上,此时外面月光如雪,栖息在院子里那棵枣树上的不知名字的鸟,偶尔“喳”的一声鸣叫。筝不开灯,呆呆地望着左侧空空的椅子,又扭脸望向地上小矮桌的四周放着的三个小凳子。
两年来,不知多少个夜晚,筝从睡梦中被惊醒,从床上爬起来,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有时月亮倦了,也不愿陪她,隐身去休息了。筝一个人面对着无边的死一般寂静的黑夜。任这寂静一点一点来啃噬她的心。
筝是一个农村姑娘,从小没了父亲,跟着母亲和哥哥度日。好在有哥哥下地种田,母亲料理家务,日子还勉强过得去。筝也像其他孩子一样,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眼看还有两个月,筝就初中毕业了。
突然有一天,邻家二叔慌慌张张地跑到学校,让她赶快回家。筝跟着二叔跑回家,炕上躺着她的哥哥。那个没日没夜整天只知道干活的哥哥,在田间锄地,突发心脏病,摔倒在田地里,没来得及和亲人说一句话。等村民们发现,已没了呼吸。从此筝辍学在家种地,和母亲相依为命。
筝一天天长大,经媒人介绍,嫁给了一个乡的余。余和筝的哥哥一样,是一个种田的行家。既勤劳,又能干。筝和余除了自家的十五亩地,又租种了五亩。筝和余种了十亩棉花,三亩大棚菜,其余种上了粮食作物。
小两口和和睦睦,恩恩爱爱,每天在田地里劳作。一年后,儿子的降临为这个小家庭添了很多欢乐。等到儿子长到五岁,筝把他交给母亲照顾。因为余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有筝帮忙,余可以稍微歇一歇。儿子在一天天长大,转眼由小学上到了初中。
筝的母亲已经八十多了,身体虽然很硬朗,但筝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筝几次劝母亲过来跟她住,可母亲一直说自己身体还行,能够照顾自己。筝执拗不过,只得随她。
筝夫妻两个下地干活不辞辛苦,他们计划着攒些钱,为以后儿子娶媳妇用。有老母亲在家,既然不能远走出去打工,他们打算多种些地,来增加收入。于是他们又租了十亩地用来种棉花。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筝一家依靠勤劳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筝和丈夫已到了五十来岁的年纪,期间老母亲也走了,走的很安详。她看到苦命的筝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感到很欣慰。筝的儿子钢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在一所大城市开出租车。
接下来也和其他农村孩子一样顺理成章地娶妻生子。筝抱上了孙子,生活更有了奔头,她和丈夫更加勤劳。棉花每隔几天就得打一次农药,余背着打农药的机子,撒欢似的在田地里晃动着机子喷头,有时候赶上逆风,药都喷到了脸上,他也顾不上擦一把。有一次让铁丝划破了手,筝让他歇一天,他说农村人没那么娇气,背上药桶又去了棉花地。
夏天筝和余大部分时间在田地里侍弄棉花,冬天他们也不像大多数农民一样,在炉火旁温馨地过冬,等来年开春再耕种田地。大冬天,天刚蒙蒙亮就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做饭吃饭。然后去把盖大棚菜的草山子掀开,下午日落前再盖上。还得给韭菜浇水,施肥,等到长成了,筝和余就整天匍匐在大棚内,把韭菜一刀刀割下来,扎成捆,放到机动三轮上拉进批发市场销售。
筝和余虽然劳累辛苦,但看着日子一天天有起色,心里是兴奋的。儿子每逢周末领着老婆孩子回来在家热热闹闹住两天。尤其吃饭时,筝和余方桌两边椅子上,一个坐左侧,一个坐右侧。儿子儿媳和孙子坐在小板凳上,在方桌不远处的小矮桌上吃饭。儿孙绕膝,筝感到莫大的满足。
余有时觉得浑身无力,他认为是过度劳累所致,没当回事。可是后来也不想吃东西,模样蜡黄。筝陪同他去医院,医生建议验血。血检结果犹如晴天霹雳,余得了白血病!
接下来住院治疗,筝和余几十年的积蓄几天就被高昂的医疗费蒸发。儿子钢为父亲筹集医疗费,恨不得不吃饭不睡觉开,多拉个活,多挣些钱。由于过度疲劳,有一天夜间他驾驶的出租车和大货车相撞,钢当场毙命。一个月后,余也走了,他到死也不知道儿子已先他而去。
悲伤过后,日子还得继续。儿媳妇怕筝一个人在家孤独,把六岁的儿子留给她,去远方城市打工。一天筝在灶间烧火做饭,六岁的孙子骑着儿童车去街上玩耍,掉进了穿村而过中的那条河里,等打捞上来已窒息而死。
从此,世界成了筝一个人的,每晚筝从噩梦中醒来,面对无边的黑暗,丈夫,儿子,孙子笑着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