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我会以为远方的尽头就是一座小镇,一座徜徉在江里的小镇。
她似是被人遗忘般,坐落在这片土地的西南方,与世隔绝。不管这方土地其他地方如何,总不为她所知,她又总是那么恬静和柔和,带来秦淮三月的春雨。
我不太明白我与小镇的记忆是怎么产生的,正当我想到那些在阳光下山谷里节节攀高的高粱的时候,我明明很专注,可记忆又分明流转到其他故事去了。我想到了小镇的河,那田间溜达的大黄犬,还有清晨里外公下巴那硬硬的胡渣。那些只是属于离我仓皇而去的背影,小镇的一切东西都隐藏在山谷里,隐藏在迷雾里,虽然一切都是老旧乏味的,却又隐隐约约有着许多生动的瞬间和脸庞交织着,叫我分不清它们是虚构的抑或是我生命里本身多彩的一刻存在。
我会懵懵懂懂刻画着镇上一户人家女孩子的容貌,有如沉香吹过,月上柳梢。眼睛里面流转的,是自然的灵性,是这座小镇所产生的气度。如沉静外表下焕发出的活泼的光彩,也有如这座小镇在更远的远方里亘古不变的春夏飞速成长,并不全是大家闺秀的端庄,反而更多的是天真,和藏不住的笑意,女孩子的父亲总是看着她,又很欢喜,又很发愁,可她瞧着父亲一笑,父亲的愁全都消散了。日子在山谷里和着高粱节节攀高,从镇子尾巴的那棵不知名的大树下溜走了。正如我所记忆的,除去名字,这里依然风景如画,我会为每个闯入小镇的漂泊旅人讲述小镇的古朴,有些细节清楚地闪闪发亮,清楚到在我遥远的记忆多是模糊成一团迷雾是还在我的梦里来回上演。
我会踱着胜利的步子,从那角歪歪扭扭的青砖白瓦面前路过,闯过那一片竹子林,走到镇口的那一条河面前,我会无意义地反反复复横跃那条河,直至疲倦地解脱。瑟瑟原野,牧笛横吹,在这个小镇广袤的大地上,我依然第二次踏入了这条河。
“这个小男孩好奇怪。”
我想,他们不是没觉得奇怪,而是习惯了,就忘了问罢。只有这样想想,我才不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怪人。谁都愿意当独一无二的那个,但我们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奇怪的那一个。
就像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当我在看河里的鱼的时候,不是想着“怎么把它们捉起来”或者“怎么做这种鱼最好吃”之类的,而是想:
我要是一尾鱼,多好。
我知道这种想法有点怪,所以你看,我从不告诉任何人。
暖阳在额头碎裂,沉醉在向日葵的花海里。在某个特定的记忆片段里,我又坐着牛车回到了那个古朴的小镇,梦里全是人们靠着镇子的山泉和河流洗衣淘米的画面。我不愿醒来,我会固执地认为远方的尽头就是一座小镇,一座徜徉在江里的小镇。
时间总是猫着身子从房梁悄悄略过,我拿它又有什么办法呢。
白日黄粱,婆娑大梦。
这是二零零八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