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发来消息说云南又有疫情了,打开手机一查,原来是瑞丽增加了几例本土病例,这就给本次旅途添加了几许阴影。一则是瑞丽本是必经之路,二则就算绕过瑞丽,然而旅途也怕是多有刁难了,几例病例便足矣封锁一座城市,使就近城市惶恐不安,限制商旅往来。对于新冠肺炎,去年年初时的忐忑不安过后便习惯了它的存在,渐渐也就不以为意了,有一种听天由命的释然。如果苦难不可避免,那就接受苦难。病毒也罢,疾病也罢,它本就是大自然里无处不在的,如果整个人类的医学都不能打败这种病毒,那么担心也是枉然。这世间每天都有意外,只有把生死看淡,才能活得下去,杞人忧天终是于事无补。生活还要继续,只是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而已。
昨天上午是最痛苦的半天,因为疏忽,忘记筹备食物,所以清晨只能饿着肚子出发。本来出发前我在她门前搭帐篷的大娘问我要不要给我煮些早饭吃了再走,她们一天只吃两顿饭,午饭和晚饭,所以并没有煮早饭。我不愿叨扰她,也是一种过于强烈的无用自尊心在作怪,仿佛这种行为是在乞讨。所以就婉拒了她的好意。
一出发就是漫长的上坡,肚子空空,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渐渐的腿脚开始酸软无力,胃像是受到挤压,紧紧的贴在了一起。胳膊也开始酥麻,仿佛已经不为我所有。而上坡漫长,转过一个个山腰,终究是不见尽头。沿途也多有村舍,然而却连一家小卖部都没有。包里的两三根小芭蕉吃下肚里也是杯水车薪,连杯子里的水也渐渐告急,打开地图,离柏林乡还有五六公里,若在平地,五六公里也就十几分钟的事情,而在这山路上,我是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推着沉重的单车,一步一步向前挪,走几步停一会儿,慢慢的,像个随时都会倒毙在路边的难民,饥饿的感觉太难受了,这并不是一种疼痛,而是一种濒死的体验,好像你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离开躯体,对世界的感知渐渐变得麻木,直到生命之光完全熄灭。但是有时候也会觉得这种感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妙,仿佛是醉酒一般。
然而我还是支撑着抵达了柏林乡,这里的乡镇几乎是一样的,呆板桎梏,缺乏活力。我无心欣赏这个小镇,它的影像在不久之后,也将会沉没在我记忆中那些无数个小镇之中,或许只有在未来与别人聊及饥饿的时候,我会想起这个叫做柏林的小镇吧,只是小镇是什么样子,恐怕无法在记忆里打捞上来一丝残片。来到这里的当务之急是找吃的,云南地区多是吃粉或者米线,好在这里的酸汤米线味道极好,碗又大,纵然份量上有所欠缺,但是气势上亦足以安抚五脏。斥巨资买了瓶可乐,瞬间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饭后是新的旅途,也是一个满血复活的自己。离开柏林乡,路开始走向下坡,沿途风景极美,入眼皆是山峦,层叠的山峰在白茫茫的霾中如同虚拟的环境,远处的世界浑浊不堪,这也许是当地人烧荒垦地的陋习所导致,而近处却是清晰明亮的世界,那些山谷里层层叠叠的梯田是如此的美丽,仿佛隐身于世外,安静祥和的近乎超脱。
一路在山峦中上下奔波,这就是真实的旅途。只有风是属于我的,耳畔的风像是一群孩童,吵吵闹闹的簇拥着我走过一片片山谷。那些山坡上,狭小的石缝里都被种上了黄精或玉米,有些种植黄精的山壁上还被安装了喷灌设施。丛林下的黄精生长的极好,初时我还误以为是姜呢。农田里多种植着玉米,有些平缓的山坡被开垦成果园,种植着百香果、火龙果、沃柑、香蕉等水果。衰老的农民在山林里忙碌着,那些老人瘦弱的让人心疼,也淳朴的让人心疼,他们眼神里蕴含的呆滞和纯真是机关算尽的城市居民所没有的。
来到麻栗坡边防检查站前的十字路口时,我看到路边放着一摞蒸笼,甚是喜欢,便想去买些馒头,但是她只卖包子,两块钱一个,我也就随便买了两个。旁边卖沃柑的向我兜售沃柑,她手脚极快,我还没说要买,她已经拿来一个掰开,递给我一半。沃柑极甜,水分充足,我便买了几个,然后在路边遮阴的棚子下和她闲聊。她聊着她的生平过往,听说我是河南人,她便说起了她嫁到河南的妹妹,还在手机里找照片给我看。说她从来都没有去过昆明,只是在打工的时候去过广东。又说等她还完了债,也要出去走走。本以为她是买房欠的银行贷款,她说是家里种的四十亩沃柑,欠的十多万外债。她说话极快,旁边一位大叔也偶尔接上话头加入谈话。都是些琐事,她说她妹妹十几岁就嫁到了河南郑州,但是她一次都没有去过河南。她说她是九三年的人,家里有两个女儿,然而生活已经把她盘剥的像是八三年的,一旁的大叔听我要去马关,也滔滔不绝的接上话头,他说的地名有时我不能理解,只能在地图上找出来。他告诉我不如从猛硐瑶族乡,经都龙镇,到马关县,这样走才有意思,直接走另一条线没意思。我看了下地图,直接去马关县只有六十多公里,而借道猛硐,要一百多公里。但是猛硐更贴近边境,于是脑子一热我也就选择了猛硐这条路。
离开他们后,我转向麻栗坡县方向,此时正是中午,天气炎热,阳光炙烤着,一路走来,接近盘龙河的时候,转向了乡村道路,路极狭且陡,初时在村落里穿梭并不以为意,只是举目四望,山高谷深,山壁陡峭,不觉骇然。离开村落后,转入另一片山壁上,这时道路更加陡峭弯曲狭窄,仿佛被镶嵌在山壁上的一条腰带。遥望远处,一片水库在浑浊的空气中朦朦胧胧,仿佛是片海湾,那些浮动的养鱼场,像是艨艟巨舰。而眼下的路骑车走来,因为路太陡了,车头极低,车尾翘起,我深怕一不小心车子翻了过来。刹车捏的嗡嗡作响,不敢稍有松懈,怕坠入山崖,万劫不复。这片风景虽不算是美景,但是这样的地形却是绝无仅有的。村落多在半山腰,往下看去,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向上看,是望不到顶的山峰,也许它们的海拔并不足道,但是它们所呈现的高差使其看上去极其宏大,而人类极其渺小。
过了惊险处便来到了水库边上,水库坐落在南温河上,也即是盘龙河,只是名字不同而已。水依旧蔚蓝,通往远处的山谷,沿着水库边的公路行走,风景优美,而我却走错了路,只能返回,放弃水库边的道路,转上一条用水泥砖铺设的乡村道路,单车走在这样的路上,蹦蹦跳跳。路依旧很窄,经过一个个山腰上的村舍,接着茫茫雾霾,世界在无限放大,而我在无限缩小,小到被时间遗忘。傍晚的时候经过一个关口被拦了下来,把关的人查看了身份证,扫了健康码,另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毫不客气的说:虽然你们的这种精神值得肯定,但是疫情期间到处乱跑,就有些不懂事了,带着几分厌烦的把我训斥了一番。另一个说话温和的人告诉我,他把我的身份证拍了照片发给了山下猛硐乡里派出所的民警了,让我到了猛硐,去派出所报备一下,并且说这是边境地区,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虽然那位说话有些刺耳,但是我并不怪他,因为我理解他们这样的人,然而因为这种人的存在。也让我隐隐担忧瑞丽的疫情会为我此行带来诸多不便。
天色渐晚,夜风吹来,终于摆脱了阳光的炙烤,只是缓慢的上坡依旧让人汗流浃背,浑身燥热。在夜色中,终于抵达了猛硐乡,当走在路上的时候,透过往来农妇的衣着还能感受到瑶族的气息,进入镇子,却啥也没有,这也只不过是个平常的乡镇,人们过着平常的生活,我想要的那些民族特色,这里都没有。我借着夜色去了趟派出所,登记了下身份证后便离开了。已经连续露营四天,身体上的污垢汗渍堆积的够多了,而今天来得太晚,找不到可以洗漱的溪水和公厕,只好找了间小旅馆。这样的小镇旅馆都很便宜,但是也很脏,好在有水,床单虽然质量极差,还有些陈旧,但是看上去也是新换洗过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污渍,但是我所需要的只是热水而已。
睡觉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已经习惯了帐篷,反倒对床有些抵触,本来倒在帐篷里,盖上睡袋就能进入梦乡的我,此刻躺在床上,却说不出的别扭,辗转反侧,直至深夜方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