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的叮咚声整夜响彻耳边,那些鸟也叫个不停,有种沉闷的叫声,我不知道是什么鸟,拖着长长的尾音;有些急切如呐喊,有些雄厚如擂鼓。好像它们都喜欢在黑夜里对歌一般,叫声此起彼伏。帐篷旁边的水沟里有一只青蛙,也不甘寂寞,时而叫出了声响。此刻,凌晨的四五点钟,那些醒着的生灵,都在以各自的歌喉来证明着自己的存在。连大公鸡也在大山深处的人家里呼唤着,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
昨天,又是昨天,故事总要从那些发生过的地方说起。很想说说明天,或者后天,在故事没发生前能够知晓即将发生的事情,那该有多么幸福啊。我们都渴望一种预知未来的能力,但是却不愿意创造未来。也许是对明天的希望支撑着那些黑暗中的人走向了光明,无论如何,不要剥夺一个人的希望。我们能够承受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明天,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故事该怎么讲诉下去呢?我时常会想到放弃书写,旅途太过单调,没有那么多故事可以讲给人听。单车旅行缓慢的进程使环境很多天都不会改变,我不能每天给你们描述同样的风景,那些山山水水的咋见之欢过后,便有些倦怠,没有任何惊喜可言。日子平常的过着,每天一百公里,或者八十公里的旅途中,孤独也是一种常态。
天气并不算好,虽然太阳出来了,然而远山依旧雾茫茫的,灰白的天空时常会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不够清澈。
清晨出发之后便是十多公里的上坡,饿着肚子爬坡并不好受,风时常吹过,从清晨泠冽的凉风,到中午灼人的热风,它一直陪伴着,像个忠实的仆人。那些开在风中的花朵,此刻也无心欣赏,它们的美被冒犯,只有蜜蜂嗡嗡的追逐着花心香甜的蜜。
我想遇到一些人,我们能够聊着彼此的故事,一个城市的历史,或者一个人成长的所有痛苦和艰辛。我想听听那些不同民族的人对于生活的看法和感悟。然而我谁都遇不到,一个人的旅途中,所有的故事都不会发生。这里不是丽江灯光迷离的酒吧,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的故事可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这里只有挣扎着生存的人民,他们在忙碌着用双手和汗水从山林里换取食物。他们忙碌着,被重重的背篓压弯了衰老的脊背,生活的风霜早已爬满他们的面颊。这里有最纯朴的生活,也有最残酷的生活。这里不是诗人笔下的乡村,风景在这里一文不值,食物和金钱才重要。
值得庆幸的是,云南地区的少数民族或多或少还保留了一些他们的民族特征,这些特征除了五官上微妙的不同之外,主要呈现在服饰上,也许年轻人早已抛弃了他们古老的传统,但是中老年妇女却一直忠于着他们古老的记忆,那些色彩艳丽的花褶裙和坎肩,浓浓的民族气息把他们装扮的十分美丽。就连那些色泽暗淡单一,质朴无华的服饰,也呈现着一种韵味悠长的历史之美,各色的衣物,犹如一本无字的史书,记录着一个民族的骄傲过去。他们说着我听不太懂的语言,但是我喜欢听到不同的语言,不必明白其中所要表达的意义,只是那发音,那语气,以及说话时的神态举止,都带有一种曼妙之美,这种美来源于一个人对于历史和传统的敬仰。我喜欢看到这个世界变得丰富多彩,我们过着各自不同的生活,说着各自不同的语言,穿着各自不同的衣服,跪拜各自不同的神祗。我喜欢这个世界的差异胜于这个世界的雷同。
风景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比如那些因受限于地形而从深处的山谷向上延伸的梯田,红褐色的土壤,以及黑色凸起的岩石,这些喀斯特岩溶地貌所带来的山石呈现出一种精雕细琢的园林艺术之美。
我遇到一个老人,也是骑车,彼此停下来打个招呼,互道平安,然后擦肩而过,这就是两个骑行者相遇时的礼节,有时只是互道加油,彼此挥一挥手,竖起大拇指相互激励。骑友应该是所有旅行方式中相遇最亲切的人了。哪怕是在骑行者如过江之鲫的川藏线,彼此相遇总要打个招呼,说一句加油的。这似乎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用以表达我们彼此内心的相互认同和友好。天下骑友是一家,用同样方式旅行的人,他们内心总有些相似的东西使他们互生好感。
最初的十五公里上坡走完便是董干镇了,昨天拼命想要抵达的地方,今天的抵达却失去了意义。小镇依旧建立在长长的坡道上,街道逼仄,我在街口的电瓶车店里买了胶水和补胎片,这好像也是某种征兆,我神使鬼差的买了这些东西后不久,车胎就破了,之前的十多天没买这些,车胎却能一直保持完好,路途坎坷,而它们坚强的没有漏气,这似乎又让我深信冥冥之中自由天意了。
在镇上吃了顿饭,十块钱的快餐,菜都是杂乱的拌在一起,若在平时,我定然不会去吃的,然而此时静下心来,也并不是无法接受的。我特意要了些折耳根,第一次吃折耳根时觉得难以下咽,如今却觉得它的味道极美。也许当你试着接受一件事物的时候,它就会变美,就像这个世界,就像生活,不要去拒绝生活里的残缺,试着接受它,认可它,然后它也可以变得极美吧。
出了小镇不久,车胎就瘪了,最初发现车胎瘪了是因为下坡的时候车子后轮有些晃动,让人无法保持平衡。于是我停下车子,因为接下来是漫长的上坡,所以我并没有立即去查看轮胎,只是重新打饱气,然后推着车子走上坡顶,这时才停下车子,卸下车轮,翻出内胎,就着路边老乡家门口的水管查看漏气孔,然后补上,许久没有补胎了,有些手生,补好之后不久,过了八布乡,又开始漏气,然后重新补过,这是后话。
接下来的旅程应该是最美好的,一路下坡,我一路飞驰,那些弯道仿佛为我而生,此刻也为我所有,沿途车少人稀,我可以自由的翱翔。有时阳光炙烤,有时走到芭蕉林下,又是一片沁人心脾的凉意。车速太快,连沿途的梯田都不敢侧目去看。一些村落旁会有些当地人都摊位,卖些芭蕉、木瓜、黄瓜、菠萝之类的水果,价格便宜,味道酸中带甜,淳朴的味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鞋子丢了一只,因为前几天下雨打湿了鞋子,今天天气晴朗,出发前我特意从背包里拿出湿漉漉的鞋子,绑在单车货架上的行李中,也许是下坡颠簸,掉了一只,这在我本就拮据的旅途中更是雪上加霜了。留下的那只鞋子也没有了用处,只能弃之了。
过了八布乡,天色有些晚了,但是把家带在身上的旅人只想随遇而安,于是依旧沿着河边公路行驶,这时车胎没气了,我只能停下来重新补过,而后重新出发。漫长的上坡开始了,要翻越一座大山。山上的动物很多,那些猴子拖家带口在河对岸的玉米地里偷玉米,然后跳到石头上,旁若无人的抱着玉米。松鼠在头顶上跳来跳去,鸟鸣杂乱,远近高低,声线各自不同。而我也是强弩之末,勉强走了几公里,看到山腰的路边有几户人家,便在别人门前的水泥地上搭起了帐篷。当然,搭帐篷之前都会征得别人同意,这是一种礼貌。
山民都很善良,今天在他门前搭帐篷的老人同样淳朴善良 ,当我在他门前准备搭帐篷的时候,他却说可以住他家里,不用搭帐篷,我谢绝了他的好意,实在不愿过多打扰,他几次问我吃饭了没,如果没有她给我煮饭,当我说吃过了之后,她从家里拿出一扎香蕉,这种自然成熟的香蕉酸中带甜,甜里又有些微涩,还是极好吃的。
夜晚依旧是平静的,纵然是山鸟时鸣,蛙声四起,纵然是偶有车辆经过路边,引擎呼啸,然而我依然熟睡在大山的怀抱中,做着关于未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