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夜,我们一家人正吃着热腾腾的晚饭,家里的大黄突然闯了进来,跟受了惊吓一样,一头钻到碗柜下面,顶的碗柜咕咚咕咚地响,剧烈地摇晃着。
大黄是只特别温顺乖巧的狗,很通人性,最是听我爸爸的话。可那天任凭我们怎么喊,它都不肯出来。过了十几分钟,它才疯了一样从碗柜里钻出来,跑到院子里。后来它又这样从院子和厨房,进进出出好几回。
我爸率先发现了端倪,大黄的嘴角挂着涎液,眼神里满是惊恐,我爸说大黄得了大脑炎,村里好多狗得大脑炎死了,治不好。
等我们吃过饭,大黄已经不在家里了。我爸拿着手电去街里找它,往常只要喊几嗓子“大黄”,它一定一路兴冲冲地跑回来。那天晚上我爸找了半个村子,才在一户人家的大铁门前找到了大黄的尸体,已经僵了。我爸回家拿筐和铁钎,准备把大黄葬在我家对过的空地。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我爸才回来了,一脸的吃惊。他说大黄丢了。他问了好几个人,甚至敲开那户人家的门,仔细地询问,都说没有看见大黄。
总之,大黄的尸体诡异地消失了。那家门前的地上还有大黄吐出的白沫。
第二天早上,爸妈都出门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一件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大黄回来了!
它的右眼睛好多凝结的血痂和眼屎,上眼皮粘着下眼皮,睁不开的样子。右耳边的狗毛也好似掉了一撮,露出了白惨惨的皮肉。身上湿漉漉的,昔日顺滑的狗毛一绺一绺地,好几处血迹斑斑。左后腿弯起,不敢着地的样子,关节处明显被撕咬过的痕迹。
它看了我一眼,一瘸一拐踉踉仓仓地挪到了它的窝里。
我急忙跑过去,大黄躺在地上,正吃痛地紧闭着眼睛。也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它吃力地抬了抬头,挣开左眼,看了看我。又沉沉地合上了。我看到大黄皱着眉头,嘴里发出嘶嘶的吃痛声。可是它的脸上却是一副安详而幸福的神色,因为彼时它的怀里,四只出生不到一周的小狗崽儿,正使劲咂着狗妈妈的奶头。
有一只小狗崽爬到了大黄的嘴边,大黄伸出舌头温柔地舔了舔小狗崽儿,一只爪子轻柔地把小狗崽扒到怀里。
我的眼泪,一下子汹涌了。
已经死去的大黄,经历了怎么样的挣扎,要有多么强烈的意志,才能起死回生,才能从恶狗的嘴里,亦或是恶人的棍棒下,生生地抢出了这半条命!
是什么让已经陷入疯狂,口吐白沫神志不清的大黄,愣是拖着苟延残喘的病躯,找回到了主人的家?
是什么让遍体鳞伤饿了一夜的大黄,甫一回家就一头栽倒在地,任凭饿极的小狗崽,使劲咂咬干瘪的奶头?
是母爱!是一条狗的母爱!是一条狗的舐犊情深!
母爱动天。
十几年前,正值我家经济最紧张的年月,我爸没有稳定工作,我妈妈做老师几百元的工资,一个人拉扯我姐弟三个人上大学。鸡蛋,牛奶,对人来说都是奢侈品。妈妈却叫爸爸给大黄磕了鸡蛋补养身体,买了奶粉,喂养大黄的孩子们。
此后,大黄又活了两年,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就是这条又瞎又瘸的土狗,在强大的母爱的召唤之下,守护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年,才肯离开这个世界。
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说起大黄,父亲总爱夸奖大黄有灵性,而我却每每哽咽,为大黄的母性。
一个母亲的生命,对于嗷嗷待哺的幼儿,无异于天。
可是这几年却屡屡看到一些报道,有抱着小孩跳楼的,有怀着孩子跳楼的。哀其不幸之余,更多的是怒其不争。如此脆弱,如何堪当母亲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