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菜市场非彼菜市场口。据说清代秋后问斩犯人就在北京西直门南门口菜市场。至今也搞不清处决犯人为何要放在菜市口,难道尸首让屠户或卖菜人捡回去做人肉包子?或者菜市口人来人往,围观的人多,受教育的也多,起杀一儆百之作用?据说处斩前夜,狱吏要送酱肘一包,大饼一斤给犯人吃,有做饱死鬼的意思。民以食为天,无论是谁,即便是天皇老子也不能间一餐吧?在菜市场被秋决的孤魂野鬼确实能大饱口福,鸡鸭鱼肉不是任由选了?不过,在阳间做恶多端的人死后能如此,也算是“失之东隅 ,收之桑榆”吧?
小小佘住的楼下也有一菜市场。县城原来最著名的露天菜巿场要属胜利街了,宽不过十多米,长一两百米的街道上,全是卖吃的,既有时令鲜菜,如冬瓜南瓜,辣椒茄子,萝卜青菜之类,也有鸡鸭鱼肉,麻怪黄鳝,泥鳅田鸡,猫狗牛羊之类。当然干菜如百合、木耳、红枣等也是应有尽有。卖菜买菜的穿流不息,人流如织,煞是热闹。县城无论你住在什么地方,即便离胜利街六七公里远的人也要舍近求远来胜利街走一趟,否则就不是正宗家庭主妇了。一方面这里菜齐,菜价便宜;另一方面也是感受“天下第一街”(卖菜街)的氛围。还有各式水果也是应有尽有,厨房用具,生活用品一样不缺,你想啥就有啥,“顺手牵羊”也十分方便。若是买菜男,不只是各色青菜,青翠欲滴,各有所爱,大饱眼福;还有各色摩登女郎,蹬着高跟鞋,昂首挺胸,前拱后翘,顾盼流辉,实在叫你“乱花渐欲迷人眼”,内心痒痒的,不知道是买菜还是“买”艳?
但所谓的“天下第一街”存在了上百年,因为脏、乱、差,藏污纳垢,有碍观瞻,影响出行,在一夜之间被铲除了!在胜利街几百户居民的生活中,这大概要算“里程碑”式的事件吧?影响之深远,超出人们的想象。现在街道整洁,有点都市的味道了。不过,缺少了菜巿场的喧嚣,可能会睡不好觉,忧心忡忡吧?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好像都“疗”好了伤,人们平静生活,各安其所了。也是,北京刚解放时,一夜之间把八大胡同所有的妓院都封了,人们不是照样生活得好好的?有什么不适应的呢?
县城所有露天菜巿场好像(应该还有,但有如此热闹和生机旺盛的怕不多了)只剩住所楼下这一根“独苗”了!因为是一根“独苗”,所以围观的人就特别多。小小佘原来一直不知买菜的味道,原来以为这辈子就此优哉游哉地“荡”下去了,哪里想到年过半百还要每天逛菜市场!半路出家,八十岁学吹鼓手啊!以前看到油腻腻的肉,血淋淋的鱼,闻到噪闹鼎沸的人声,污浊的空气,不免避之不及,一望望而生畏,二望敬而远之,如必须经过也是掩鼻加步履匆匆而过,或者绕道而走。但“逼上梁山”后,一晃几个月,现在居然有点喜欢了!
南北走向的一条街,靠西一面有两个紧挨着的卖豆腐摊子。前面是雨棚摊子,后面是门面,有做豆腐的简劣设备。同是卖豆腐,有新鲜刚出炉的,四四方方或长条型的干子豆腐或其他什么的,卖的品种都差不多,但景不景气却有天壤之别。上手那家门面人满为患,三四个人手忙脚乱还忙不过来,买豆腐的人排队拥挤着;下手那家冷冷清清,卖豆腐的妇人站在那里闲得两眼发直,只好无聊地看着旁边那家门庭若市,忙里忙外,嫉妒得两眼通红,一副卖牛肉的相。小小佘是刚“入市”的,不明究里,刚想在没人处买,那老板娘热情极了,满脸绽开如花的笑容,极快地拿着小铲子正要划豆腐过秤,他却犹豫了一下走到人多的摊位去了,气得她大概要跳脚骂娘!仔细观察了几天,这家真是阎王开店——鬼都不上门呢!再过几天,这家豆腐店干脆“关门大吉”,剩下一块“某某纯手工豆腐”的大牌子横七竖八,一脸无辜地搁在那儿,大概主人一怒之下把挂得好好的牌子捣下来发泄自己的满腔怒火吧?也是,一天下来没有一个顾客,而隔一块三合板的另一家却生意好得出奇,让谁碰到都难受得不行,死的心都有吧?人比人, 气死人啊!不过,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牌子上,大概如乡下人说屙屎不出怪茅坑,洗澡不起怪丝草吧?
几年前,大概因为其它露天菜巿场生意还红火,所以这菜巿场卖鱼的不多,一两家而已。小小佘每次回老家去都要买一点鱼,就在菜市场入口的地方,一个五大三粗的女汉子在卖鱼。她手脚极麻利,从铝制品大水盆里捞出一条欢蹦乱跳的大草鱼,用刀背“啪啪”几下敲晕鱼脑壳,一眨眼功夫就把一条活鱼一分为二,然后极快地去内脏,刮鱼鳞,挖鱼鳃,除腥线,再眨眼功夫就把你要买的鱼过秤称好装袋了。以前只觉得她剖鱼如庖丁解牛,刀法娴熟,游刃有余,现在却发现她脾气也了得。那天早晨,她忽然破口大骂,声震一条街。“你个剁老壳剁死的,挨千刀的!只奈得我何,什么事都赖我身上!我咽不了这口气,只盼哪一天一口气上不来,死了清静,一了百了!”站在那里仔细听了一下,原来她在骂丈夫。那男人不闻不问,不应和,不生气,不反击,只当耳边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埋头做自己的事,好像与自己毫不相干。好脾气,那“忍功”了得呀!大概相处几十年,对自己的另一半了解透彻,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她骂一阵无人接腔也没意思,也就偃旗息鼓了。确实,若男的接腔,岂不是火上浇油,大打出手了?那鱼摊子肯定开不了几年,说不定早打烂了。所谓“和气生财”,“家和万事兴”,老祖宗的话肯定蕴含着大智慧,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嘛!
说到“忍功”,不能不说司马懿。某次与诸葛亮交战,司马懿紧闭城门,高挂免战牌,弄得诸葛亮心急如焚,无可奈何。于是命令士兵穿着女人服装叫阵,但无论你如何骂,如何羞辱,如何说我太怂,不像个男人,没有骨气,我就是不出,其奈我何!都说孔明是智慧的化身,其实司马懿才是大智慧,我奈你诸葛亮不何,但我有的是身体,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本钱,耗也要耗死你!果然,司马老贼一招制胜,叫诸葛亮“师出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你再厉害,也是徒唤奈何!好男不跟女斗,老婆爱骂,发泄不满情绪,释放身心压力,你就骂呗!
某天傍晚,看到一老太婆用畚箕盛着辣椒茄子在卖,恰好有一三十岁左右的家庭主妇蹲在那儿选择着辣椒茄子,小小佘也凑上前去。那辣椒青翠如翡翠,细长似豆角子,叫人爱不释手。那茄子紫色光泽闪闪发亮,光滑溜光,似美女皮肤按得水出。老家的茄子一般是鼓鼓囊囊,短短粗粗,犹如一个又矮又胖的小子;而这茄子又长又苗条,身材匀称火辣,似窈窕少女。便问“这是本地茄子?”“当然是本地的!”卖菜老妪见小小佘狐疑,非常肯定地回答,只差没拍胸脯了。年轻少妇边拣菜,边“噗嗤”一笑,“问也白问!与虎谋皮!都说是本地菜,你见过本地产这么大的茄子吗?想买就买!“英雄莫问出处”!你问一句也是图心安吧?”她一席话说得小小佘好笑,大概“爱屋及乌”,少妇买了好多,便也忙不迭地拣些买了,管他呢!要捉“四爷”也是地里产的,总不至于是地下黑工厂生产出来的假货吧?
不知道什么原因,看摊主杀鱼剁肉好像还“赏心悦目”,但看杀麻怪心却揪紧了,不忍直视。那男人捉住鼓鼓囊囊的麻怪,用锋利的刀子先在麻怪头上杀一刀,刀过处便汩汩地涌出嫣红的鲜血来,好像在自己身上杀了一刀;接着飞快地剥皮,露出如葱白的身子来,洁白如玉,尤其那“美人”腿,好像脱了人家的裤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只能任人宰割!原本想买一点,尝个鲜,但目睹如此之惨相,脑壳被剁了,皮被剥了,那麻怪尤在乱动,作垂死挣扎状,吓得扭头就走。
看到一些老主顾常去一年轻两口子开的卖肉摊子买肉,小小佘想大概这年轻屠户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吧?于是也常去光顾。同住一院子的老妪便说“这家卖肉好!你就在这里买没错的!买五花肉吧?老人喜欢吃五花肉。”年轻两口子态度确实好,无论是谁,买与不买,总是笑意盈盈,轻声细语,低眉顺眼,小媳妇似的。不像其他摊位,买是一个态度,不买又是一个态度,变色龙一般,上一秒笑靥如花,下一秒转喜为怒。也不是“好色”或其他原因,看到五大三粗的男屠户,左手拿又长又圆的钢钎杆子,右手拿尖刀在钢钎杆子上习惯性地上下磨几下,便有“肝胆俱裂”的感觉,便固定在年轻摊主买肉了。
有时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喜欢买乡下人的菜,呷本地菜呢?与大棚菜相比,味道真的正宗些?也不尽然。不过,若说大棚菜是大家闺秀,时髦女郎,则乡下菜是小家碧玉,大概乡愁满满吧?县城虽小,比巴掌大一点,但也是“城”,对毛家栗山,简家陇,佘田桥来的菜在感情上自然亲切一些,有好感一些。再则乡下来的小小佘对“时髦女郎”总是保持警觉,外表好看,不会是设套吧?大棚菜不熟悉,而“小家碧玉”从小看到大,再熟悉不过,隔阂也小许多。即便比大家闺秀差很多,也在内心认可。摆“大家闺秀”摊子的摊主其摊位一般比较大,几块大门板搁在那儿,上面摆满了红红绿绿的菜,要啥有啥,满眼是郁郁葱葱的绿色,叫你目不暇接,确有“大家闺秀”的派头,确如《世说新语.贤媛》里所说“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你买少了,她睥睨着你,爱卖不卖,若漫不经心地翻找了几下,“你到底买不买!不买拉倒,不像个买菜的人”;而“小家碧玉”是挑箩担担而来,席地而坐,颇接地气,蹲在那里不时寒喧几句,家长里短,随心所欲,好不惬意哉!
婚姻就如菜巿场,或者说是她的微缩版,虽然没有多少诗情画意,但很少有人离得开她;买菜如同找老婆,无论好坏,付了钱之后就必须带回家。记得三十多年前,第一次同女友的母亲见面,她便说,“我女儿是中专,你是本科,不好则已,若好则是一坨屎都要呷过!”三十多年后,她母亲絮絮叨叨说过许多话都忘记了,但“一坨屎都要呷过!”的话仍清晰记得,她的意思是爱她女儿,既爱长处更要包容短处,千万别随便后悔,要白头到老一辈子。也是,菜买回来了,即便是一坨屎也要心甘情愿吃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