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夕阳西下，邻居姐姐就回家了，哥哥也从外面回来了，于是我们就坐在没有院墙的门前朝巷口张望，等父母回家。他们归来有时披着霞光，有时背着月亮，顶着星星。那时感觉小巷很长，夕阳落的很慢，等待的过程更漫长。有时靠着大槐树都睡着了，被母亲轻轻地唤醒，怕被二爷听到挨骂，最终还是躲不掉。
“儿媳妇啊，就不能早点回来吗？孩子都睡啦，还饿着肚子呢！那么拼命能多挣几个钱？一家老小都不要啦？”二爷说话从来不会小声，把我的朦胧睡意完全赶跑了。母亲从不还口，将我安置在床上，黑暗中抹了几下眼，我知道母亲哭了，但没有出声。我告诉自己不要睡，等着母亲，可我总是早早的就睡着了。朦胧之中看到母亲在豆大的煤油灯下，纳鞋底或缝衣服。再次睁开眼睛，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
母亲最苦的日子是在我妹妹出生以后。她十一月底出生，天寒地冻的。重男轻女的奶奶知道母亲又生了个丫头，叫不到跟前。一个月不曾看小妹一眼。父亲也受奶奶思想的影响，也不管母亲。
生下小妹的那天晚上，不到三岁的我想睡觉，爬不到床上，站在床下一边哭着，一边喊妈妈，母亲催促父亲几次把我抱到床上，可父亲就是不动。母亲没办法自己下床把我抱到床上，安置我躺在小妹身边，握着我冰凉的手，母亲坐在床上，哭了一夜……
第二天，母亲还要自己下床做饭，洗衣服，没有一个人帮帮母亲。那天还下着雪花，寒风刺骨的，母亲的手指都麻木了，没有了知觉，没有人替她分担身心的疲惫。更令母亲心寒的是，自从有了妹妹，奶奶总是有事无事的在父亲耳边说母亲的坏话。嫌弃母亲对她不够热情啦！没有给哑姑留好吃的啦！说母亲没有婶婶嘴巴甜啦……直到父亲一次次的将拳头落在母亲身上，将母亲打哭，她才消气。如果父亲不打母亲，奶奶就在小巷里大骂父亲，不中用啦！娶了媳妇忘了娘啦！指桑骂槐的，能骂上一整天。二爷有时实在听不过去了，就和奶奶吵了起来，而我爷爷从来都不作声，任由奶奶飞扬跋扈，父亲若是敢犟嘴，叔叔就会帮奶奶打父亲。一般来说，父亲见奶奶生气了，就会拿母亲出气。
有一次，父亲又听了奶奶的话，在母亲完全不知情的时候，把母亲打了一顿。那次，母亲不再沉默，问父亲为什么打自己。父亲说奶奶嫌她没有对二奶喊娘。其实自从有了妹妹，二奶听了奶奶的蛊惑，亦不想跟着我的父母生活，他们会到集市上做个小生意，卖些剪刀，梳子，篦子等之类的东西，可以不愁吃穿的，而我们几个孩子成了家里的累赘，麻烦，所以二奶一直鼓动着二爷跟我们分家。只是当时天太冷，我妹妹又太小，母亲当时没有答应，所以二奶就和我奶奶说母亲对她不像亲娘一样，奶奶便在父亲耳边煽风点火，父亲最终还是打了母亲。母亲想到奶奶的无理取闹，父亲的愚孝，她的心死了。她一个人疯了似的往北跑，一直跑到村北头地里的大口井边，停住了脚步。她想投井而死，一了百了。瞬间，她想到了年幼的妹妹，她走了，妹妹还能活吗？谁又会照顾我们？她不忍，亦不舍，更不放心离去，无助的坐在井边放声大哭，天地之大，哪里可以将母亲容下？
去外婆家吧，外公外婆都是憨厚老实之人。母亲是老大，两个兄弟还小。顶不起事。若知道母亲生气了，就劝母亲多忍耐，多孝顺公婆，然后再把母亲送到我们家里。奶奶就会在外婆外公面前说些冷嘲热讽的话，遭奶奶的白眼。而外婆外公都不作声，更是助长了奶奶恶婆婆的气焰。
（开了春，母亲答应和二爷他们分家，因为他们看不见，所以我们一家一间房子也没要，就搬离了小巷，母亲依然没有说一句怨言，默默吞下了再次被‘父母’抛弃的苦果。在村子的最南边用几根棍子支起一块塑料布，开始了我们一家人最艰苦却让我感到很幸福的生活。）
母亲说外公外婆都傻，谁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他们明知道自己女儿受了委屈还要她求全，为什么不敢说奶奶的不是？父亲的过错？母亲欠他们吗？
长大后，每当我为父亲买些衣服，礼品，甚至于几个水果，母亲都会给我提起妹妹出生时我在床边哭，父亲不抱我上床的事。母亲说：“看你那时对孩子薄情的份，啥也不让孩子给你买！”父亲脾气不好，但对于那件事从不反驳，表示默认。母亲每次说到父亲对我的亏欠，我想父亲心里一定是后悔的，包括听奶奶无理取闹的话，包括打母亲，他应该都是后悔的。只是他从来不曾给母亲道歉。任由母亲说他千遍万遍。
长大后，我评定外公外婆的做法，不是涵养高，不是修行好，是胆怯，是懦弱。如果在母亲第一次受了委屈时，他们能帮忙阻止，至少过问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几句难听的话对奶奶，我想奶奶也会收敛一点。正因为没有人为母亲说话，父亲又孝顺她，奶奶才会一次次的欺负母亲。任由原来活泼开朗，乐观健康的母亲变得沉默不语，受再大的委屈都学会了忍受，不向任何人倾诉。她身体的各种疾病在那时就埋下了隐患。
母亲，一生不长，却吃过太多生活的苦，又受了很多病痛的罪。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悲观过。她总是积极，勇敢，乐观地去面对生活里遇到的风风雨雨，不仅将我们扶养大，还培养我们成为有用的人。她对生命的执着和坚强不屈的性格一直感染着我们，使我们学会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会在心里保存一丝希望，无论遇到如何苛刻我们的人，都学会用最博爱的心胸去理解，去包容。母亲是我生命中不灭的灯塔，指引我不迷失在黑夜里；母亲是我打小最好的老师，她的言传身教使我耳濡目染，我的很多品质都随母亲。她是我最敬爱的人，也是我午夜梦回里最深的牵挂。
对于奶奶，我是不愿意去浪费笔墨的，何况，她早已离逝。
2017.12.22草
2019.11.19.13.14修改
2021.09.25.21.34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