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记忆以来,我的奶奶,在我心里就是一位非常强势,也非常坚韧,又非常辛苦的一个女人,生在战争年代,听她自己以及周边的亲戚朋友说,奶奶真的是非常坚强非常让人敬佩的女人。嫁了2个丈夫,生了7个孩子,在那个动荡的社会,她的7个孩子,有4个因为战争离开了他,据说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炮火炸得面目全非,还有一位我的老姑妈,也就是我爷爷的妹妹,被吓得一生都在颤抖,我记得她的时候,她瘦瘦的小个子,手和头一直不停的颤抖,说起那个年代,她就抖得想要躲起来,说她当年就是藏在水缸里,看着鬼子杀了好多的人。
那时候小,每次听着奶奶和老姑妈说起过去的事,我都是心痛和感恩,感恩自己生在了一个和平的时代,感恩奶奶在那个年代依然坚强是养育大了我的爸爸和大伯还有叔叔。以至于有了我。
奶奶真的非常非常坚强,不止养育大了爸爸,大伯,叔叔,还有我和堂弟,她用一生告诉我们,母亲的伟大和坚韧。
其实那个年代养育一个孩子都很辛苦,更何况,奶奶在失去两个丈夫的同时,还一个人养育大了3个孩子,见证自己其他4个孩子的生死。有多少个人能做到呢。
也可以想象那个时候我的奶奶是有多么辛苦,生活是有多么困难,爸爸一直说自己为了叔叔放弃了读书,出去做着小工挣钱帮助奶奶补贴家用,大伯更是早早就放弃了读书,以一个家的老大挑起一个担子,所有的放弃都是为了家,一家人生存。叔叔从小学习成绩好,那个年代上了初中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叔叔看着家里条件,明明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前途,那就是继续读书,可是家庭条件让他过早懂事。放弃了来之不易的机会,选择回到家,省下一点钱,好让已经过了年龄的大哥和二哥娶上老婆。看着来劝说自己继续读书有更好发展的领导,叔叔默默的躲到房间,任凭谁来劝说都不开门,只因为他不想自己的哥哥和母亲负担太重。
我有记忆的时候我是在叔叔和奶奶身边,奶奶40多岁生的我叔叔,叔叔是最小的孩子。那个时候我叔叔还没有娶亲,家里的房子是土房子,下雨的时候,到处都是桶还有洗澡盆,在接下雨漏下来的雨水。天热睡在房间,还能看到墙壁上蛇在爬动。叔叔那个时候总说自己不娶老婆,奶奶总是在半夜叹气自己命不好,亏待了自己的孩子,半夜总是一个人在我睡着的时候被她碎碎念念的念醒了。那个时候不懂事,听着奶奶一个人在念着自己的心酸,总觉得好烦,好讨厌,为什么不能让我好好睡个觉呢。
可能很多人也会好奇,为什么我和堂弟也是奶奶养大的,其实这个很简单,穷苦家庭的人,总是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我妈妈在我2岁的时候过世了,大伯婶也在我堂弟几岁的时候走了,这对当时已经快70岁的奶奶来说真的是很大的打击。她当了一辈子母亲和父亲,以为可以享享儿孙福,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可想而知对她的打击有多重,所以叔叔也更害怕娶妻,更害怕他人异样眼光,毕竟家里又穷又似乎有邪气。
奶奶的坚韧,是我长大后才看懂的,她在那些生活,命运的碾压下,依然顽强抵抗。终是老天开眼,命运垂怜,叔叔娶到我三婶婶,三婶婶很善良,在看到家庭条件这么差,外面风声那么不好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嫁给我的叔叔,并和叔叔一起养着我和堂弟,好让父亲和大伯在外拼搏。善良遇到善良,终是会开出不一样的花儿。但老天还是没有放过奶奶。
奶奶在75岁后,做饭的时候被家里的老板块,砸到了脚背的经脉,从此脚走路只能垫着脚尖走路,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好在那年迎来了我的小堂妹,我家堂妹就这么瘦弱的诞生了,那个时候,总是会担心家里条件不好,她那么小,小的像只老鼠,婶婶又没奶水,她要吃什么才能长大。生命总是充满奇迹和惊喜,还有不确定。
我大堂妹5岁,第三年,又迎来了堂弟,而家庭条件也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叔叔,爸爸大伯的努力下,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迎来了希望。所有的努力终会有结果,也终会被人看到。
叔叔在弟弟妹妹7到8岁的时候,在所有村里人的信任下,当选了村干部,以金算盘的名号在村里大队当起了会计,又在村干部的帮助下,把家里的房子做起来了,那年我见到叔叔的犹豫和徘徊,也见证了奶奶的担忧,彻夜难眠。我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我看到叔叔婶婶更爱他们的孩子,好吃的开始第一时间都是给到弟弟妹妹,因为我大了,我也开始知道,不管怎样我都是有种多余的感觉。奶奶似乎也看出来了,为了我没少和叔叔争执,奶奶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她那么小,和你们一起做事的时候也是一点没含糊,早出晚归,现在你们就像墙上的镰刀一样,用的时候取下来,不用的时候挂上去,不管它生锈还是啥的都不管,还嫌弃。你们还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呢。我记得奶奶为了我没少和他们置气,经常整天不吃饭,躺床上叹气,叔叔也害怕的整天也不敢吃饭,婶婶就躲在外面做一天的事,而我就内疚的整天哭泣,好想逃离,或者死去。
对于叔叔和婶婶,我的生命里都是感激,和感恩,因为他们我有了家的感觉,虽然我更多的时候在讨好。那是环境形成的性格。长大以后,更因为有堂弟堂妹,我觉得我不是多余的,堂妹每次过年都会打电话问我,姐,回来过年不,想吃什么叫我爸准备好,几个人回。什么时候回。每次这样我的内心总是充满温暖,和幸福。所以我依然还有小女孩的心思。喜欢撒娇,在弟弟妹妹面前,找需要感。有的时候,幸福其实就是很简单,兄弟姐妹一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还互相怼对方,却把自己和家人怼笑了。这就是很多人找的幸福感吧,我的家庭里,能有现在这样,真的离不开我奶奶,我爸爸,大伯是另外一个爷爷的孩子,叔叔是我奶奶二婚后的孩子,可是他们一直以来都是相亲相爱。从来不会有争吵。
奶奶80多岁了,还依然在坚持,给家里所有人做饭,洗衣服,婶婶和叔叔在做着农活,还种了好多橘子,叔叔还要在村里做着会计的工作。我也在假期里,帮着婶婶做着活。从不会到会,再到熟练。
努力努力再努力,花儿也会开的别样红。我们都长大了,各自奔走着自己的路,奶奶也在不知不觉中更老了,头发全部花白了,偶尔回家,我会帮她洗洗头发,她也高兴的很,我也会买衣服给她,也会买她喜欢吃的东西,她会到处和人说,是孙女给我买的,也会说总算没白养,一生想要个女儿,没有养活,现在有个孙女,也是最好的。她一生最喜欢吃烟了,活到99岁,从来没有断过烟。后面又爱上了喝牛奶。
我们作为孙子女,一年回家的次数已经可以数得清楚了,越来越少了,最后远嫁,生孩子,带孩子,挣钱,回家已经要很大的勇气了,突然回去一次,还要和她争上几句,开始嫌弃她啰嗦,还老喜欢问东问西。须不知她是寂寞了,她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需要关心和爱的孩子一样,她开始在乎我们的态度,开始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的引起我们的关注力,而我们却不自知。直到有一次我的婚姻出现了状况,我回家去找避所。我晚上和同学出去欢聚。一身笑意的回家,奶奶房间的灯还在亮着,叔叔说,奶奶生气了,那个时候我也已经学习了心理学。我缓缓自己的心情,带着笑容走到奶奶的房间,问她在等我吗,奶奶假装很生气的凶我。说我结婚了,就不要老是晚上出去玩,其实她说的晚上,也才刚刚8点,我就回家了。我看着奶奶,感觉有眼泪在眼眶里。我拉起奶奶的手,问她冷不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要我买。她说;不冷,没什么想吃的,也吃不动了牙齿都没了,她一个人说了一堆,虽然都是指控,但是我看到了奶奶的脆弱,她知道自己老了,遭人嫌弃,自己最爱的孩子,还有带大的孙子还有我,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没嫌弃你,只是工作有点忙,钱不好挣,回家一趟好不容易,为自己找了一堆借口。回想一下,我是有多么的不孝。钱可以少挣,时间可以控制,少玩一点自己想玩的多陪陪她,多点耐心和她聊聊,哪怕她听不清楚,需要我很大声的说。我还记得她90多岁了还舍不得我给她洗衣服,其实就是怕我嫌弃她。其实我好想给她洗洗东西,虽然有时候很怕冷。好想让她知道其实我真的想让她感觉到没有女儿,女儿该做的事,孙女也是可以做的。可是我还没有做到,说得再好,没有做到那都是白说。
我们都在为了自己到处奔波,为了钱,在外人面前委曲求全,在家人面前趾高气昂,有时候连坏脾气都给了最爱我们的人。回头感叹的时候会觉悟一下,过后又重演。
奶奶在90岁以后渐渐的做饭再也没有以前的味道了,要不是放了很多盐要不就是没放,要不就是烧坏了。我们知道也不敢说,最后叔叔说,你不要做饭了,就好好休息吧忙活了一辈子可以好好歇歇了。现在家里条件也可以,孩子也都大了。可能很多人会说,90岁了为什么还要她做饭,其实老人也是需要很大的安全感,安全感就来自她还是可以有用的,还是可以帮助孩子的,她一生都在操劳,一生都很要面子,毕竟她是那么坚强,我们总是会小心翼翼的照顾她的情绪。
人的一生真的是九九八十一难,你没有72变又怎能抗得住这81难。97岁,奶奶失去了我大伯,我大伯以一种决裂的方式离开了我们,可能是生活的苦难,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可能是孩子的任性让他无力应对。他的选择让我觉得我的家族似乎被下了诅咒,为什么离开的方式都一样,有什么样的痛,值得这样痛苦选择。奶奶在那一年,很明显的不一样,她哭着说,为什么不带走我,要带走我那个最苦的孩子,大伯在家里是最听话的孩子,一生都没有犯错,一生都规规矩矩的生活,只是命运对太懂事的孩子总是给到更多的磨难。老婆没有了女儿没有了,儿子又那么任性,好不容易孙儿长大,渐渐感觉活着还是有希望的,可是希望又突然要消失。
就这样,大伯在18年小年23的把自己弄没了。在大伯走的那几天,我们大家一直瞒着她,她只看到我们进进出出,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她明显慌了,为什么你们都在家里,为什么她的大儿子那么久都没来看她,以往总是隔三差五的来看看她。她实在不愿相信我们说的大伯好着,只是感冒了在医院打针。所以没来看她,有那么一天她突然就抓着她的拐杖急匆匆的要出看她的大儿子。一不小心又摔了一跤,爬起来还是要去,最终还是被叔叔拽回来了。叔叔和婶婶又一起连哄带骗的告诉他。大伯还没好,过去看他等会大伯要发脾气。最后没办法等我回来让我去看,我回来后偷偷的跑我爸爸那待着,故意待两天,然后回来告诉他大伯在做检查,快好了,就是过年可能都得在床上待着。等过完年了才可能会好些。奶奶知道了是在年后,过完了年15才被她逼着叔叔告诉她,都说母子连心,她应该早就有感觉,只是我们的隐瞒,让她不确定。知道后,她就大病了一场,弟弟弟媳天天把她儿子带到奶奶跟前,大都希望她看在重孙的份上,别想不开。最后我们都以为她适应了。但在夜深人静,她又能有多安静。
人的一生都是追随着远去的背影。在渐行渐远。珍惜当下拥有。道理都懂,有几个能做到呢。不管怎样,我都希望我们以后能放慢一点脚步,等等我们的家人。陪她看日出日落。
我的奶奶活到2020年农历10月23号,她10月10日过99岁生日,我在她生日的那天和她视频通话,她在今年一直生着病,叔叔和婶婶怕我们在外面分心,一直都没告诉我们,其实告不告诉我们那不是他们的错,我也急于忙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主动打几个电话回去问她,也没有耐下心去和她聊天。怕说话她听不见,其实都是借口。生日那天看着她憔悴的脸,两眼深深的陷在眼眶里,我突然间感觉她离我越来越远了,眼泪止不住的流。奶奶看着我半天喊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来一句,有没有寄钱回来,今天我生日,我赶紧说寄了,每年都是这样寄钱给她,让她自己去买烟吃。我一边笑着一边哭着,我以为她这句话代表她还清醒着,还是可以活到我挣到我觉得够的钱,还可以等我有时间好好陪她。
世间万物复苏,四季花开不断,今年不见明年见,可人就不一样了,今年不见明年可能再也见不着了。
从此她长眠,我常念。不敢太多伤感,因为不希望她还牵挂我们,不敢太多伤感,因为不想耽误她去幸福,不敢太多伤感,只是祝福,来生要少受点苦,少生点孩子。遇到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您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