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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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启这篇文章之前,请允许我谨以一朵桔梗花敬献作家萧红。感谢她赐予我们苦难后仍旧晶莹剔透的灵魂——其中最美的,是无论是遥望麦场摸爬滚打,空賭漫山遍野呼兰叶败,或者是独自辗转流离,怅对人生,都不能足以抒怀的悲痛。

许广平曾说,她是一个把苦难写到极致的人。也许只有经历过,才会写出令人痛心的故事吧。曾经,萧军问过她:你为什么还活着?萧红只淡淡地说:因为不甘。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萧军的疑问。父亲对她毒打,并且消除了她的族籍;母亲,在萧红九岁时去世,而后继母进门,屡屡虐待萧红,身世坎坷,唯有祖父给予全部的爱;初恋的失望,汪恩甲的纠缠,贫穷,饥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抛弃背离,所有能经历过的,萧红都经历过了。隔着时代和年岁的鸿沟看她,她的身上有着凝固而静止的悲痛与无奈,这使我总能看见岁月对于一座灵魂的雕刻,其刀工各有千秋。只是我没有荣幸观看完其整个雕琢的过程,于是止于欣赏她最后的作品,如若她的生命并没有在三十一岁按下暂停键,我想,她会是一个比传奇更传奇的女子。

每每忆起萧红,就记起了她定义的自由——黄瓜想开一个花,就开一个花,想结一个瓜,就结一个瓜。水是青黑的,自由的。呼兰河就是想怎么流就怎么流着。 我追着她的脚步,在后院里看见了祖父,看见了爬上墙的倭瓜,看见了开了一个花的黄瓜,天边红霞是匹马儿的样子,我将目光收回,却又看见团圆媳妇在不远处向我颔首浅笑。我以为记起萧红,会让我遇见自由,但没想到,这自由竟是如此辛酸。那么这自由是一个结果,还是一个过程?萧红离开时,没想过要回来。萧红回来时,却是永远地离开了。她所觅求的自由,现在就盈绕在她的坟头。如果她的灵魂不舍人间,一定会想着念着呼兰河城里的人们,吃着“淹死的猪”,跳着大神的人们。茅盾称《呼兰河传》是一篇叙事诗,是一幅多彩的风土画,是一串凄婉的歌谣。它看似松散、零碎的七个章节,却勾勒了上世纪二十年代北方小城斑斓的乡土画面,既有万物求生求荣的喜悦,也有生存的残酷,还有无知者的可怜可憎,以及弱者的凄凉悲歌。呼兰对于萧红,除了战争与空间阻隔,更多一层有家不能回的难堪。要重返故园,她有游子与逆子的双重不易。萧红在暖洋洋的南方,想念寒风凛冽的北国,想得心尖发颤。呼兰的风俗风物,朝露晚霞,流云繁星,蝴蝶蚂蚱,花园菜地,还有世界上最疼爱她的祖父……那些无法复现的场景,永生难忘的欢乐,在她笔下越是绚丽明快,心里眼里也就越是酸涩苦楚。 总有人在风暴中寻找,在逆光中看见。在呼兰的迷信封建带给萧红沉重的印象也在《呼兰河传》里一一体现着——“人若老实了,不但异类要来欺辱,就是同类也不同情”、“这些盛举都是为鬼而做的,并非为人做的。”


林徽因的文字,总洋溢着人间四月天的暖气;张爱玲的文字,凛然有冬的杀气;三毛的文字,潇潇然有秋的飒爽;而萧红,总感觉她的文字总有股巨大的磁场,永远是春寒料峭时的乍暖还寒。她不吝笔力地铺展她所熟悉的人事物景,为我们定格了旧中国东北一隅,奇寒天气,冷硬的,薄寒的人性,让你震悚,惊惧,而又警醒——原来有些人的人生本无生活可言。萧红没有放下过笔,她接连不断地,用笔讲述经历的苦难与生活。她近乎病态地写着《生死场》,完全不顾劳累的身体,全部的精力和心血诉诸笔端,无暇顾及其他。因为接触过饥饿、生死、贫穷、底层人民,她经历过,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她笔触下的世界,是那么真实,仿佛发生在我们周围。“坟场是死的城廓,没有花香,没有虫鸣,即使有花,即使有虫,那都是奏着别离歌,陪伴着说不尽的死者永久的寂寞。”“乱岗子,不知晒干多少悲惨的眼泪?永年悲惨的地带,连个乌鸦也不落下。”《生死场》中的是一个灰蒙蒙的天,与黄土连成一片,里面的人也都是裹紧棉袄,低头自顾自地走,不急不缓,就走在只有黑与灰的世界,只有绝望的味道。可这里的人都有不甘,这份不甘,和萧红的一样,它支撑她一路走到现在。这份不甘,给她活下去的勇气,即使再大的困难,从不轻言放弃。这份不甘,即使在生命的最后,她也要活着。

之所以称萧红为苦难的歌者,又赠她以代表“希望与无望的爱”的桔梗花。是因为她终其一生都是在苦难中漂泊,所希望的爱都落空,此为“苦难”和“无望的爱”。但她又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了冰冷和憎恶之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她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此为“歌者”和“希望的爱”。流年暗换,月是当时月,人非那年人。萧红在战火与疾病中去了远方,像一个追求自由的领袖,去到了她的故乡。她才是真正的乱世佳人啊,那么岁月就请别让她随风而去吧,再存留一点温柔给她,让她在呼兰河里自由的奔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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