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青红饭店

这是我第二次离家出走,回忆上次,那还是在我留学之前。那次出走是为了逃离,而这次则是为了永久地离开。

就在上个月,家里断了我的生活费。我乘坐上了最长的地铁,一坐就坐到了尽头。

在终点站的广播响起,我下了车,当我走出地铁站时,一切都已经变得十分陌生。尽管在北京生活已经有了十多年了,但是这里却从来也没有来过。这里并没有市中心的那种热闹,房屋零星,街上也并没有什么人。

我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想选择一个安静又美丽的地方来结束我这痛苦又愚蠢的一生。但这里显然并没有达到要求。

尽管还算是首都,但是走到边缘,房屋也变得破烂了。道路还是土路,路面上没有水泥或者沥青。零星的几个平房,被掩盖在从路上扬起的灰尘之中。不用说是美了,甚至连体面也完全算不上。

这环境像极了此时灰头土脸的我,表面上位于高贵的首都,却如同一粒尘埃,即使落在水面也无法引起任何的波澜。存在无人知晓,失去也无人留恋。

曾经我追求壮烈的结尾,但是现在我反而喜欢上了这样的安静,一切躁动的情绪,都在这里渐渐地休止。我看着周围的世界,仿佛遇见了一位一同沦落天涯的朋友,在这里安静地消失,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走了很久,肚子已经感到了饥饿。但这里住家稀少,又不是旅游区,始终找不到营业的饭店。尽管在死亡面前食物并没有什么意义,但饥饿地死却是不体面的。即使是死牢里的罪犯,行刑前也要吃上一顿好饭作为最后的送别。

我转了好几条路,终于在路上看到了一家小餐馆。这是一栋独立的平房,坐立在路边显得有些孤独。房屋年久失修,上面的瓦片都有些脱落。长期的风吹日晒让招牌上的字已经变得模糊。我仔细看了半天,才能隐约地看见招牌上的四个大字“青红饭店”。

我推门而入,饭店里没有客人,除了老板外就只有一个厨师。老板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皮肤黝黑,有些驼背的同时头发也几乎已经完全谢顶。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尽管其貌不扬,却总能给人带来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

我就近找了一个座位坐下。老板热情地走上前来,问我想要吃些什么。

“有什么好的就都给我上吧。”我回答道。

老板表现得有点诧异。

“这……可能要花很多的钱啊。我感觉你现在,貌似并不是很富裕。”

“你什么意思!是瞧不起我吗?”

“不是不是不是!”老板急忙解释道。“就是我们这里是高档餐厅,消费水平可能会比较高……”

“哦,是这样啊。”

我看了看周围,这房子好像是有了年头了,桌子椅子都很老旧。地板已经翘起,房角上挂着蜘蛛网,破损的窗户用黄色的胶带纸粘着,用来照明的还是那种落后的白炽灯,用一根脏兮兮的电线悬在空中,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似乎都和高档二字完全搭不上边。仅是名字,都带着一股朴素的乡土气息。

老板慈眉善目,眉目之间流露出农民的质朴与本分。可能他只是爱开玩笑而已。我相信他并不是恶意,只是他的幽默我并不太能欣赏罢了。

然而,这里菜的价格似乎却并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他向我推荐了这里的招牌菜—“青红相接”。仅仅是这一道菜,价格就就高达惊人的两千块。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高级的菜品,即使是在北京市中心的五星级饭店,两千块的一道菜也必然算得上是高档。老板向我解释道,他的这家餐厅祖传而来,到现在已经有了几百年的历史。其他菜品平平,全靠着“青红相接”这一道菜而闻名。这道菜不仅食材稀有,而且里面还存在着祖传的秘方和独有的加工工序,几千个步骤不仅每一个都不可有任何的马虎,还同时要考虑天时地利,稍有偏差都会影响最后的菜品质量。因此价格才会如此昂贵。自古以来,多数食客都是因这一道菜而慕名而来,但由于工艺太过考究,经常会因为时辰不好或是材料不足,不得不使远道而来的客人空手而归。而今天正巧材料充足,又恰逢良辰吉日,因此可以做这道菜。

老板开始口吐莲花,把这道菜说得天花乱坠,但见过世面的我,心里其实是不信这一套的。在这世界上,越是被捧得高级的东西,往往就越可能是谎言。然而今天,我却偏偏想要去尝试一把。在生命的最后尝尝这祖传的秘制佳肴,究竟是一个什么滋味。

我用手机扫了饭店支付宝的二维码,用光了我花呗最后的额度。老板也吩咐厨师去准备了。

因为有些口渴,我让他上了一瓶矿泉水,之后便坐在桌子旁等待。这个饭店很是冷清,在里面待了很久,尽管已经到了饭点,也不见进来一个客人。有些桌子和椅子都已经落了灰,已经难以判断上次使用究竟是什么时候了。生意如此冷淡,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经营下去的。

等待了两个多钟头,却依旧不见厨师上菜。我有些不耐烦了,便向老板催促道。老板回答说是因为工序太过复杂,因此需要等待较长的时间。

他给我上来了一个鸡腿,让我先垫一下肚子。我咬了一口,口感很差,硬邦邦的有些硌牙,里面还没有怎么入味。这让本来就没有多大期待的我,更不抱什么希望了。看厨师依旧在厨房里忙碌,并不像是在偷懒,便耐着性子等了下去。

见我等待得无聊,老板端上一盘花生米,坐到了我的对面。

“年轻人,我看你的状态貌似不太好啊。从你一进来就一直没精打采的,阴沉着小脸,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不瞒您说,今天我是来寻死的。”我回答道。

听到说要寻死,老板有些诧异。

“哦,看来你是的确遇到了什么难事,唉……”他叹了口气,“年轻人总有很多不容易的。现在离上菜还要有一段时间,方便跟我讲讲吗?”

“好吧,”我同意了。“反正我也不准备活了,最后能有个人聊聊天,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有句话要说在前面,不要试图劝我。那些拙劣的心灵鸡汤我听多了,糊弄那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可能还有作用,但对于已经看透世界的人来说,就只能算得上是对智商的侮辱了。”

老板答应了。

“好的,我不劝你,是生还是死,这都是你的选择。但说实话我是真的不理解,看你年纪轻轻,为何这么早就急着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呢?对于像我这个年纪的人,想要回到你这个岁数,那还是不可能的事呢。想做的事太多,只可惜岁月不饶人啊……”

“是啊,”听了老板的话,我苦笑道。“有些人一辈子在痛苦中煎熬毫无出头之日,有些则是在虚无和无聊中浪费光阴,而有些则是刚刚熬出头,生命就戏剧地戛然而止了。上帝有时还真是会开玩笑,让寻死之人苦苦煎熬,却不给求生之人多加一分时间,你说是不是呢?”

老板笑了笑,没有回答。

“对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老板突然问道。

当问到职业的时候,我愣了一下,停顿了几秒后才做出回答。

“我是一名作家,或者说没有工作。”谈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唉…说来讽刺。一直以来我总是自称作家,但是到现在了,也没有真正出过什么像样的作品。曾经投过几次稿,也都被拒绝了。本想创作一本长篇小说写完后拿去出版,但后来写到一半。我的家人天天逼我去挣钱,每天无休止地争吵,也就没有心情再创作下去了。”

“这么急着让你去工作,是因为你家里很缺钱吗?”

“不,不是的。”我否认道。

此时,我回忆起了我的人生。我出生在一个城市的中产家庭之中,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从来也没有缺衣短食。能生在这个家庭,可能在大多数人的眼中都是令人羡慕的事,唯有身在其中的我并不这么觉得。家庭是我的地狱,生活的每天都是折磨。

这不得不说起我的父亲。作为一个白手起家的男人,他无疑是成功的。他是北京知名的律师,开着豪华的轿车,又买了好几套房子。父亲生在河北,年纪轻轻便孤身从外地来到北京奋斗。他是个聪明的人,脸上总是戴着多个面具,根据遇到的人的不同而随时更换。对于缺少金钱和人脉的他来说,这些面具是他总能在各种环境下做到游刃有余根本保证。尽管他的身体并不强壮,很容易疲倦。任何事情做一段时间以后都会叫累不停,家中总是充满了他的抱怨。但唯有在换面具的这件事上,他似乎永远也不知道疲倦。

父亲喜欢喝酒,但即使是家庭富裕以后,他也舍不得花钱买好酒来喝,餐桌上摆着的永远都是那瓶墨绿色的二锅头。然而,一向节俭的他有时却表现得十分慷慨,在我的家中总是摆着很多箱瓷白色瓶装的茅台酒,他不让我碰,自己也从来也不喝。总是反复地叮嘱我,这些都是要用来送人的。他的慷慨大方让他积累了庞大的人脉,博得众人好感的同时,他对付人的手段也是多样的。

曾经他也遇到过一个难缠的对手,在这个官司中,对方本身在法律上就占理,加上关系也比较硬,法院方面的关系也很难做得通,这让父亲一时很是为难。后来,他得知对方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这让他又有了新的主意。在那之后,他便反复地给那老母亲寄律师函,每天打电话骚扰,编造各种法言法语加以威胁,甚至还买通了当地的派出所,三番五次把他的老母亲传唤到派出所审问,逼着老太太给儿女施压。最终对方顶不住压力撤诉了,但那个老母亲也因为那段时间受了惊吓,没过几年就去世了。

这是父亲一直炫耀的丰功伟绩,他也慷慨地教给我各种在世上为人处世的本事。他是怎么逃税,怎么用法律设计陷阱,怎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又是怎么用里应外合的手段把国企的钱揣进自己的腰包…凡是他所知道的,都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给了我。我知道,他是想把我培养成像他一样聪明的人,只可惜太多的怎么,我却怎么也学不会。我是一个一说谎就会脸红的人,父亲则称我是缺心眼。

父亲的经验让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和他的成功相比,我的失败就愈加明显。无论是在学习还是为人处世上,我是永远也达不到父亲要求的那个。

父亲是个爱钱的人,在家里总是显得非常吝啬。与我说话,三句总是不离开钱这个字眼。在家里我是永远也没有话语权的,只要我一说话,他就以钱来加以威胁。从小到大,我没有听过他对我的一句表扬。因为在他看来,我花了他的钱又没有给他带来实际性的收益,这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亏欠了。我做得让他满意是理所应当,稍有不满就能成为他训斥和责骂我的理由。更何况我几乎从来也没有让他真的满意过。

此时我又想到我的母亲,在父亲责骂我时,母亲一直都是他身边的一个好帮手。母亲是一个三线城市的小公务员,脾气比较直还带着些刚烈,加上学历不高又没有过硬的关系,一直也得不到什么提拔。父亲常说我妈这人没有什么本事,一辈子唯一做过的正确的事就是嫁给了他。母亲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尽管有脾气,但大多数时候也只能忍气吞声。唯一能让她发泄的地方恐怕也只有家里。在家中,父亲掌控着所有的资产,他真实的收入,对母亲一直都是个谜。每次母亲管他要钱,他也是一千一千这样掰零碎着给。

母亲脾气不好,经常在家里大发雷霆,但因为收入与社会地位的差距,加上父亲一直以来对她也是逆来顺受,无论发了多大的火,最终也都是不了了之了。在这世界上,唯有在训斥我的时候,她才能找到地位和道德上绝对的优越感。

父亲在性道德上总是非常保守,在日常交流中,他也总是因同事性生活的不端而义愤填膺。曾经我一直认为,父亲至少对母亲还是真实的。尽管他们对我都不好,但彼此却能做到相亲相爱,协力对付我这个共同的敌人。

直到那一天,我在出门买汽水的过程中看到了我家的车里,一个喝醉的中年人与一个年轻女人亲亲搂搂的身影。此时我才明白,原来他对母亲也是戴着面具的。父亲与她并不是那种相亲相爱的战友。母亲既是施暴者,也是受害者。或者说她只是父亲千百个面具中的其中一个。

后来我渐渐地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能让父亲摘下面具的人就只有我,因为我是唯一卑贱到让他不需要伪装的人。

在家中,他把他在社会中对付人的一切手段,都用在了对付我的身上。从我记事开始,每天的生活就充满着恐惧。我总是躲在房间里,这是属于我的唯一的一个角落。

我只是向老板草草讲了我家庭的大概,并没有透露过多的细节。有些是我不想说,毕竟还是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事。而有些则是说了也很难说清楚。老板在一旁认真地听,但是显然并没有听明白。他有些感到惊奇,脸上总是挂着不可思议。我知道人与人的交流源于共识,但原生家庭就像初始操作系统,苹果和安卓无论怎么相似也难以兼容。不同成长环境的人的之间的交流也是如此,总是存在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阻碍着人们准确地理解对方的意思。

我向他讲了近几年发生的事,大学毕业后,父亲想通过托人的方式把我调进国企工作,但是我却想要出国追求更高的学历。后来在我一再争取之下,绝食出走等方式都用了一遍,最后没办法,他也只能从了。

本来我以为,只要到了国外,我就永远地自由了。但我却没有想到的是,我依旧逃脱不了他的束缚,而这个枷锁名字就叫做钱。

“在留学期间,我爹三句总是离不开钱,无论我打电话对他说什么,回复的都只有钱这个字。仿佛我就是一个土匪,一直在紧盯着他的腰包一样。

即使这样,他也只是给了我学费,所有的生活费全部都要靠我打工来挣。之前看了很多网上的鸡汤励志文,还以为所谓的勤工俭学真的那么简单呢。等真正出了国,见识了国外的学习压力和物价之后,才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骗人的。

身上的钱很快也就花完了,因为语言还不过关,我只能被逼到中餐馆里去打黑工,在那里受过什么罪,我也就不说了。但即使这样,也只是帮我多撑了一个月而已。最后钱还是花完了。那时正是过年,我战战兢兢地给他们打了电话,在此之前,我又努力撑了好久,直到真的身无分文。等电话接通,我听到的是嘻皮笑脸的冷嘲热讽。

你知道当初在机场送行的时候我爹是怎么对我说的么?他对我说:‘你就算是出去,也早晚也要回来。否则我就要你过得凄惨,到四十岁也没房没车没钱没老婆。’当时我还和他赌气,说我一定能在国外事业有成。谁知道这这么快就打脸了。

过年那天的羞辱,我无法忘记。他嬉皮笑脸地问我,“还牛逼吗?还觉得自己行吗?还敢说硬话吗?”我向老板模仿了我父亲当时得意的嘴脸。

“最后,生活费是给了,但他却骂了我一通诸如什么‘这么大了还花家里钱,还不挣钱孝敬他,可不可耻啊?’之类的话。什么不要脸,啃老族,寄生虫之类的帽子也就都扣在了我的脑袋上了。然而就是为了这么一点钱,我什么都不敢说。

其实当时我就已经想要自杀了,生活的每天都是痛苦。后来因为得到了本地教会的资助,我又撑了一段时间。那些教会里的人都是一些工薪阶层,却一个人几百一千块这样一点点地支撑着我的生活。

我爹一直是反对我的信仰的。记得那一天,我爹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周末还去不去教会。我回答说我还去。他听了以后非常不高兴,训斥并要求我周末不许去教会而要去打工,这样就能挣钱贴补日常。我生气地想要反驳他,却立刻被他压了下去。他反问我教会是否能给我带来钱?我回答说不能,而且偶尔还要给教会捐助一些。

听到捐钱这事,他暴跳如雷。对我大声谩骂,

‘你他妈的不挣钱,还拿老子的钱去捐给教会,你真是败家子,花老子钱不心疼…’”故事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正拿着教会的资助呢。我感觉实在是太过羞耻了。后来因为我爹不给我交学费,留学也被迫中断了。教会里都是穷人,是支撑不起我留学的费用的。即使能供得起,我也不好意思再拿了。

现在我已经不信上帝了,我感觉上帝在逗我。所谓的信仰,都不过是人类自我发明的精神胜利法罢了。即使上帝是存在的,要么他是一个恶神,要么他是一个百无聊赖的主宰。人对他来说就是用来捉弄的玩具,很幸运我是被他选中的那个,当然我也不负所望,我这一生,应该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笑料了吧。

从那以后,我经常谩骂上帝,就是因为这个,我和教会的那群人也都掰了。现在想想,对他们还真是有太多的亏欠呢。被逼回国以后,我原本想要走上作家的这条路。然而我也早该明白,他们是不会给我机会的,我刚下飞机,他们就逼着我去上班。而现在把生活费也给我断了。现在我的面前已经是没有任何出路了。”

我喝了口水,润了一下我的嗓子。

“我觉得可能一切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地绝望。我跟你说啊……”然而,老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接被我打断了。

“我说过了,正能量和鸡汤是对我的侮辱,你难道不理解吗?”我用逼问的语气将老板的话怼了回去。

老板的脾气很好,并没有因我粗鲁的语气而感到冒犯。

“不不不,我理解你的处境,没有给你灌鸡汤的意思。但毕竟我不是你,有些误会也是在所难免的。”

“也对,这不怪你。现在我经常控制不住我的脾气,偶尔失态,请您原谅。”

“哦对了,你写的小说能不能给我看看?”

“可以。”我掏出手机,打开了里面保存的那半本未完成的作品,然后递给了他。老板结果手机,粗略地翻过几眼后把手机还给了我。

“我觉得你的文笔还算是不错的,好好写完,应该会是部不错的作品。”

“是么?”我不知道老板这是真心的赞美,还是敷衍的客套。但这都不重要了,我长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它永远也没有完成的机会了……”

见到我绝望的神情,老板还试图调和。

“唉……我跟你讲啊,我的父母很早就都离世了。”

“那可真是令人羡慕啊。”我说道。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其实我觉得啊,你的家庭情况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曾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总是和父母争吵。但等他们都去世以后,剩下的就只有想念了。回想起来,过去的那些争吵其实大多数都是误会。所以我觉得你和你父母之间可能也是存在着误会。他们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他们,所以才会闹到这样的局面。其实,你该多去找他们沟通沟通,把你写的小说给他们看看,我觉得啊,他们可能还是不相信你可以靠写作来养活自己。你先退一步。找他们好好说说,他们理解了,关系也就缓和了。天下哪里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呢?”

听了老板的这一番话,我苦笑道。

“你啊,是根本不了解我的家庭。如果沟通可以解决问题,我又何必会走到这一步呢?在我家中,我爹是绝对的伟大光荣正确,他永远也不会有错,错的人永远是我,任何的让步都只能给他增加新的用来批斗我的理由。而且他还是一个不达目的绝不会罢手的人,如果你不走他想让你走的道路,他就会把你的所有道路全部都给堵死。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你能明白吗?我害怕成为第二个他,但却别无选择,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的人生早点结束。”

“恩…这样啊”老板也表现得有些为难,“你的家庭确实让我很难理解。活了这么久,我见过孩子与父母关系不合的,但到了你这个程度的,也确实也太少见了。但是,既然你无法改变他们,那你也可以尝试一下自己过自己的生活啊。

其实我觉得啊,你没必要非要受到你父母的束缚的。你也大学毕业了,可以先找个工作先稳定下来,再利用业余时间进行创作,这样不也是很好吗?何必那么钻牛角尖呢?”

“唉……”我再次叹了口气,“俗话说一心不可二用,写作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可能你也不了解,写作其实是一项高脑力的劳动,每个情节构思,每个人物形象,这些都是要反复推敲斟酌的。即使是全神贯注,灵感也不是常有的,更别说是在业余时间随便搞搞了。更何况,你也应该知道现在的公司的工作强度,老板能给你开一块钱,就必然要你给他创造两块钱的价值。他们是不会给你留下时间和精力,让你还能有其他的想法的。

而且写作是一个长期的功夫,只有每天的勤加练习,水平才能提高。而等到在职场忙碌上个几年,每天都被无数的工作榨干精力,写作的技能也就彻底荒废了。尽管我也知道世界上是存在着很多个兼职的作家,他们的工作大多数也是闲职。但即便如此他们的文章我很难读得下去。我无法容忍我的文章不美。”我继续说道。

“可能你不相信,我是有强迫症的,真的。对于我来说,要么就不写。只要下笔,不改上个几十遍,那是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如果文章无法写得让我完全满意,我宁愿让它永远地沉睡在我的电脑里,也不愿意把它公布于众,哪怕这可以带来金钱的收益。有人曾问过我这又是何必呢?我回答没有什么理由,我单纯地无法接受我写出来的文章粗鄙不堪,尽管已经有很多人觉得我的文章已经写得很不错了。

是的,我确实喜欢钻牛角尖,在别人看来,可能就是神经病吧。当然,我也有过妥协的时候。我曾经尝试过去写网络文学,但还没等我做好了决定,网站就出了风波。那合同我是看过的,一旦签约,不仅版权没有了,而且人也会在网站上彻底绑住,今后的作品就都会归网站所有。

设计这些合同的都是我爹这样精明的人。那些不懂法律的小作家,又怎么可能是我爹这样的人的对手呢?

我明知道合同是坑,但我最后还是妥协了,毕竟太穷了,能赚点快钱也好。只可惜我在上面连载了十多万字,却连约都没给签上。在这期间网站已经签约了几百本脑残的小说了,不少也都已经断更太监了。

想起那一段,那可真是难熬。即使是写网络文学,我也无法容忍我的作品太过粗糙。无论是人物塑造还是剧情构思,这都要花我很大的一笔心思。每次到更新前,还要把文笔润色上几遍。这就导致我的更新效率非常低下,写三四个钟头,也就能出个一千来字就不错了。但你也应该清楚,网络文学是必须保证更新的。因此为了更新,我只能延长我的写作时间。很多次我都创作到了凌晨深夜。但依旧是因为没有签约,得不到任何的收入。

后来,我被一个已经签约的作者嘲笑了一番。尽管我觉得,他写的那些根本就算不上是小说,不过是一些拙劣编排的文字垃圾罢了。然而他却有了嘲笑我的资本。反而对我写的文章指手画脚,给我讲了一堆要怎么去迎合市场的大道理。

唉…这个世道真是什么都反过来了,被人割了韭菜,也能成了一种荣幸了。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只有两种人,一种习惯了做奴隶,另一种想做奴隶也做不成。

这件事再次羞辱了我,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爹说的是对的,在这个轻浮的世界里利益至上,严肃文学一开始就不会有什么市场的。付出远大于别人,却迟迟见不到什么实质性的收益。和国企里那种清闲舒适收入又高的日子相比,这真是傻子才会选择的道路。

可是我偏偏就是这么缺心眼,父亲给我选择的路即便是康庄大道,我也觉得那样的生活只是虚度光阴,毫无意义。

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写作本来竞争压力就大,而现在我就尴尬地悬在这里了,高不成低不就,想要走的路都需要积累的时间,而他们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在我作品完成之前,他们就会逼我马上去上班挣钱,然后靠着社会的压力,用每天满负荷的工作将我的精力消磨殆尽。到最后被逼得还是会去求他们给我找一个国企里清闲的工作,到那时他们的目的不仅达到了,而且还能冠冕堂皇地撇清一切的责任,给我扣上无能必须依靠他的帽子。从小到大我的每一个想法,也都是被他用这样的方式一一掐灭的,我没有任何可以改变的能力。所以还是那句话,与其在开始就已经确定了终点,不如从现在就让它结束。

说实话,我觉得我还不如那些出身贫寒的人,他们的苦,一说出来所有人都能理解,即使得不到帮助,还是能的得到一些言语上的鼓励与支持的。而我则不同,我的痛苦无人理解,谁会支持我这样愚蠢的想法呢?更何况中国还有孝的伦理。因此我的情况即使说出,听到的也只是责备和训斥,就像我在我家里一样。

现在我在想,如果从出生开始就要为了生存而发愁的话,应该就不会有想成为作家这样愚蠢幼稚的想法了吧。也许那样,我的痛苦也就并不存在了……”

我连续说了很久,缓缓地倒出来心中的全部苦水。老板没有插话,只是在一旁做一个安静的听众。等到我说完,老板叹了口气。

“其实我觉得吧,你也没必要活得那么累。像你这个年纪,应该多去追一追女孩才对。”

“你是说谈恋爱吗?”我笑了笑。“我这个人啊,注定就是单身的命。本身说话就直,平时又不怎么接触女人。即使偶尔遇到一两个瞎了眼看上我的,也会被我挑剔的目光给赶走的。反正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对于不是真心喜欢的人,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给她机会。与其为了性而欺骗,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明白了好,这也是一种负责任,难道不是吗?”

“那这样就真没办法了。”

老板无奈地摇了摇头,尽管对于我的很多地方他都并不能理解,但是依旧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这时,厨房里传来了大厨的声音。

“青红相接做好了!”

从开始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四五个钟头了。等待了这么久,现在自己终于有机会亲眼目睹这道祖传大菜。

然而当这道菜的神秘面纱被揭开,端上来的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平底盘子,里面只摆放着还没有完全炒熟的红椒和青椒。

“这就是你所说的传说中祖传的大菜,青红相接吗?”

“是的。”老板居然表情很自然地回答道。

“不错,看这道菜的样子,倒是蛮符合这道菜的名字的。”我用没有好气的语气嘲讽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我承认,世界上奢侈品总会华而不实。也有很多打着高端卖假货的骗子。但是骗得如此敷衍,就是明摆着的羞辱了。”

我想要发火,但火还没有到嗓子眼,就已经消退了,最后化作为一声长长的叹息。看着周围这破烂的环境,反而表现出一种历经绝望后的豁达。

“算了,反正我也是要寻死的人,钱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感谢你在我人生的最后一刻再次羞辱了我一顿,让我对这个世界不再有任何的留恋。”

我说了声谢谢,就要转身离开,然而在我离开座位时,却被老板给叫住了。

“等等,你还没有吃这菜呢。别忘了你是已经付过钱的。”

我微笑着对他说:“这钱就当是我送你的吧,对于一心寻死的人,再便宜的食物,那也是一种浪费。难道不是吗?”

“不不不不不…”老板急忙否认道。“我并不在乎这钱。只是我收了你的钱,你却没有吃我给你上的菜。这可是一件倒我们店招牌的事。”

“倒招牌?没关系的,你放心,我马上就要死了。本来就如同尘埃,无人在意。今天的事,也自然不会有人知道的。”

说完,我便又要离开。然而,老板却再次将我叫住。

“你误会了,我也不是在意你是否传出去。本店自打开张第一天到现在,就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本店的招牌菜不满意过。不管你是否传出去,仅是你一个人不满意,那都会成为我们店招牌上的污点。”

“我的看法真的那么重要?”我反问道。

“是的,老板回答道。你是我的顾客,顾客就是上帝。所以请您先尝一尝这道菜,如果真的觉得不值的话,我可以退给你双倍,哦不,十倍的钱。”

听完老板的话,我第一次有了被重视的感觉,从出生到现在,无论是在哪里,我的想法与感受从来都不会成为任何人考虑的对象。

看老板的态度严肃,似乎并不像是在说笑,对待桌子上的这盘未炒熟的青椒,他似乎有着十足的自信。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又回到了餐桌前。刚要动筷子,却被老板拦下。他让我吃之前先把红椒和青椒彼此分开,我便照做了。

因为也没有多么大的菜量,几分钟之后,我就将青椒和红椒完全分开,一类放在盘子左边,一类放在盘子的右边。在青椒和红椒完全分开之后,老板让我随便选择一边尝试一下。我夹起一块红椒放入嘴中,嚼了嚼便咽了下去。

“有什么感觉?”老板问道。

“感觉…跟普通的炒青椒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你再吃一块红椒试试。”

我再次夹起一块红椒放入嘴中,然而这次,当我把红椒嚼烂咽下之时。却全身突然一哆嗦,仿佛一股电流涌入脑中。我的脑袋感到有些发昏,闭上了眼睛。数秒后,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是一个近视眼,近年涨了些度数,却因为缺少钱去配新的眼镜,看东西总是模糊。然而此时,我的视野却变得异常清楚,周围世界的一切都被尽收眼中。甚至一个飞虫,一个铆钉,都脱离不了我的视线。我摘下眼镜,发现依旧清晰。不仅如此,我的头脑也突然变得非常地清醒,所有的思路都仿佛在此刻被完全激活。

“现在感觉又如何?”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我惊叹地回答道。“不仅视力变好了,智力貌似也提高了。”

老板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看,我没有骗你吧。现在你还觉得这两千块花得不值么?”

“嗯~还真别说,这贵似乎还真有贵的道理。就是还不知道,这菜究竟是一个什么原理呢?”

“嗯~”老板思考了一下,“具体的很复杂,我就简单地跟你说吧。你应该了解什么是能量守恒定律吧。”

“嗯,了解。”

“其实人生,也存在这样的一个定律。诸如金钱地位智力寿命之类的元素,其实都由一个叫运势的东西在掌控着。”

看我听得一头雾水,他继续向我解释。

“说得简单点吧,你就可以把它理解成游戏的技能点。不同的人把点加在了不同的地方,所以就有了不同的人生。

但是不管怎样加,这技能点的总数却是固定的,不能多也不能少,而且每个人的数目都一样的。”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要去反驳。在这个世界上,从来也没有公平可言。有些人从一出生就顺风顺水,一辈子衣食无忧,而有些人则从一开始就深陷痛苦的煎熬。命运如此大的差距实在是让我无法相信人会有同等数量的运势。

然而面对我的质疑,老板却依旧坚持他的观点,他对我说,任何东西都是边际效用递减的。就比如钱这个东西,对于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但是对于那些已经身价过亿的人来说,钱就只是一串数字,而不具有实际的意义。而那些富有的人,却依然有很多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而那些可能恰恰就是现在的我所拥有的。

而至于人生的成功与失败,老板说这还与运势的分布有关。他继续用游戏来做比喻,尽管游戏里每个人的技能点都是一样多的,但是乱加的话,肯定也不会带来好的结果。那些一直运气不佳的失败者,其实往往都是因为运势分布间相互冲突所致。

人生的属性可以大致分为青与红两种,如果二者的运势分布太过均匀,那人生就会变得平庸。而这道青红相接的作用就在这里。尽管他不能精确地把人的运势加在想要的属性上,却能让人的运势往青或者红的一边倾斜,突出一种颜色的能力,让人脱颖而出,从而起到改命的作用。而且当有些属性上的运势足够多,甚至还能产生超自然的能力。

我越听越感到神奇,但是内心还有疑虑。既然人运势的总数都是固定的,那么大幅度向一方倾斜,会不会造成诸如寿命减少,身体残疾之类的副作用。

老板的回答消除了我的疑虑,他向我保证这道菜绝对不会带来任何的副作用,一切都会按照合理的方向去发展。不过他也提醒了我,当人得到一些东西之后,就总是会在无形之中失去一些东西。因此他建议我不要只吃一种颜色,完美的人生是青红相接的。

我看着盘子里的青椒和红椒,有些犹豫。后来想到反正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今后再怎么差也不可能差过现在。而以我现在的处境,一点点的改变是不可能解决根本性的问题的。想到这里,我内心一横,把盘子里的红椒一食殆尽,把青椒全部留在了盘中。

当所有的红椒都进入到了我的腹中,周围的全部环境就开始扭曲,过了几秒钟后又渐渐复原。当一切都恢复正常,我发现竟然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尽管我还在饭店里,但周围的环境却变得大不相同。此时仿佛是封建时代,饭馆的生意兴隆,穿着古装的食客络绎不绝。老板站在大门旁热情地接客,和之前的那个老板相比,尽管他们长得并不相似,身上却都有着同样的宽厚和质朴。

我怀疑我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周围的环境果然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老板坐在我的对面,微笑地看着我。我向老板讲述了我刚才看到的一切,老板听完非常地喜悦。他告诉我刚才的那一幕其实是这家店几百年前的场景,因为我在视力的属性上积累了大量的运势,因而产生了超自然的能力,可以超越时间的限制看到过去的场景。

我又尝试了几次果然都是如此,我发现我不仅可以可以根据我的意愿看到过去任何时间,甚至还能根据我的想象,将未来的画面精确地模拟出来。老板对我的能力感到十分吃惊,拥有这样能力的人,迄今为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时间也不早了,老板给我送行。临别时他还给了我一张一百块的钞票作为车费,并祝愿我拥有美好幸福的人生。

可能一切都会在今天改变了,我带着万千思虑走出饭店,想起小时候,父亲曾经想做一名秉公执法的警察,维护社会的和平稳定。后来因为身体素质原因被警校拒绝了。从而改专业学了法律,想要成为一名公正的法官,后来他也成为了法官,在法院干了几年,最后下海成为了律师。

尽管职业一直在更换,但那时的他却始终没有丧失他的正义感。至于他是何时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可能是那时的我还不记事,因此还保留着对父母最天真的印象。

现在我的头脑变得非常灵敏,来时不经意走过的路线,此时却在脑海中异常清晰。我自己推算出了近路,没花费多长时间便回到了地铁站。

我坐上了地铁,直接坐到了市中心。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却不知道我这样的能力可以做些什么。这时,我看到街边的一个彩票站,突然有了想法。我走了进去,用自己的能力将里面的每一张彩票都模拟了一遍,最终找到了那张有大奖的彩票。用手一刮,直接刮出了十万元的奖金。

第二天,我来到了我知道的地下赌场,通过我的能力,很轻松地就将我手里的钱变成了一百多万。我住进了五星级酒店,无聊地看着银行卡上的数字。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钱已经不再是一种束缚了。

在没有钱的拘束之后,我感到了无比的自由。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来实现我的理想。我来到了一家书店。出于好奇,我动用能力,想看看未来世界里究竟有什么有趣的作品。在未来的柜台上,我见到了周成最新的小说。

说起周成,这位作家和我有着太多的相似,他热爱文学,不顾家人反对年轻就辍学写作,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有了现在的成就。在我心中他就如同太阳一般,就是他的成功成为了我最后的精神支柱,一直在激励着我坚持到了现在。这次,他果然再次不负众望,得到了全国性的大奖。

我拿起他的书,看着他最新的作品的书皮,心里感到了巨大的安慰。然而突然,我却又起了歹心。如果我用能力直接将书上的内容抄下,在他之前抢先出版的话,那未来大奖就一定是归我莫属。

然而,理想和道德却不停地谴责着我。这并不同于赌场,因为成为作家是我的理想,在这里如果不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得再高的奖那也是毫无意义。

我心里多次劝自己不要这么做,然而巨大的诱惑却击垮了我内心的防线。我太渴望成功了,想起曾经的冷眼和口水,我恨不得马上就在文学上证明自己。

我拿起手机,还没来及将书大致看上一遍,就一口气敲完了上面的所有内容。之后扫了一眼书后面出版社的名字,就像一个贼一样匆匆忙忙地逃出了书店。我没有耽误片刻,在把书稿打印之后立刻赶往了机场,买了前往出版社所在城市的飞机,下飞机后,又立刻打车去了出版社。中途不敢耽误一秒,因为我害怕每一刻的迟疑,都会成为我犹豫的机会。

现在正值下午,出版社还没有下班。我匆匆忙忙地找到里面的编辑,并将这剽窃来书稿交给他看。并和他商议有关出版的事。编辑大致地扫了一眼,留下来书稿。之后叫我回去等待。

几天过后,我果然接到了编辑的通知,让我到出版社与他面谈。我的内心忐忑不安,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

到了出版社,编辑先是对我的作品夸赞了一番。然而语气却突然一转。对我说现在的图书市场行情不好,新人往往不会有什么卖点。因此他想将我的作品一次性买断,之后再冠以周成的名号加以出版。

听到这个消息,我愣住了。我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制,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不断切换。在那里,我看到无数个无名作家离开的身影。桌子上积累了厚厚的稿件,最终都以周成的名义加以出版。我也同时得知了,周成其实是出版社社长的儿子,而那些他身上的辉煌经历,不过只是为了炒作而编出来的噱头罢了。

当最后一个场景缓缓消退,一切又回到了现实。编辑再次问我是否同意买断的协议。这次我厉声拒绝,之后一把抢过书稿,冲出办公室的大门。

看着这剽窃来的一张张写满文字的纸,我目光呆滞眼光迷离。在离开出版社以后,我再次来到赌场,一连玩上了几个通宵。看着那不断增长的数字,心里并没有增加丝毫的喜悦。相比过去的那种绝望,现在的身体宛如一个空壳,只能无用地呼吸,浪费这世界上剩余的氧气。然而我却依旧在这里不远离开。也许这世界上,赌场反而是唯一公平的地方。

离开赌场,我再次回到了我的家。从出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了。

父亲见到我,没有喜悦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担心。只是草草地问了一句,“你想明白了?”,就去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一切都按照父亲安排的在进行,再过几天,我就要被送进国企上班。这天晚上,他摆了一桌很大的酒席,邀请了许多的朋友,来庆祝我的入职。在圆桌最中间,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人。我认识他,他叫刘惠斌,是国企的一个高管。父亲曾经就是靠着他,将国企的业务私包给了自己的公司,这次我能进国企,也是仰仗这他的关系。

他和父亲一样擅长交际,出身名校又干了几年法官,积累了庞大的人脉。曾经他和父亲身处一个律所,后来通过行贿的方式获得了现在的位置。

父亲很羡慕他的生活,总是和我讲他在国企里每天只是喝茶和玩手机,一年就有几百万的年薪,手里还握有大量的资源。然而在之前,这些却都无法提起我的任何兴趣,反而唤起我内心的恐惧,我害怕有朝一日会成为他那样的人,因此从一开始就对国企有着强烈的抵触。然而现在尘埃落定,在那个人身上,我看到了我未来的样子。

这次的饭局非常地成功,除了我之外,每个人都满面春风,饭局也在欢声笑语中散场。回到家中,看着父亲那张喝得醉醺醺的脸,尽管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威严,但依旧让我感到畏惧。他是我身上摆脱不了的锁链,无论逃到哪里,拥有多少钱,或是获得了什么样的能力。只要他还存在一天,我就始终都无法逃脱他的束缚,无数次反抗过后,依旧还要回到原点。

想到这时,一股仇恨突然在我心里油然而生。过去他对我的那些羞辱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放映。父亲是我一切痛苦的源泉,此时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除掉他,只有彻底除掉他,我才能真正地解脱。

我开始行动,通过我的能力,在几天之内,就发现了他种种的犯罪事实。然而父亲确是个精明的人,他将自己犯罪的痕迹全部藏匿了起来,让我搜集不到多少的证据。加上他庞大的关系网,想要直接告倒他,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此时我又想到了借用媒体扩大声势,但我该怎么和媒体讲呢?说我有超能力?这显然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如果我讲出我的经历,恐怕也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因为在大多数人看来,想成为作家是奇怪的想法,能进国企上班恐怕才是真正令人羡慕的康庄大道。

我还想了其他各种方式,最终都又被我一一否决了。这时父亲的电话响了,我接来一看,是秦总打来的。秦总是家体育公司的总经理,在体育界也算得上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她是一个七十多的寡妇,也是父亲目前最大的客户。她总是喜欢把父亲单独约出来谈业务,每次谈都要谈很久。曾经,我还怀疑过父亲是她的小白脸,当然,这也只是玩笑罢了。

我把手机交给父亲,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我再次回到了之前的那家出版社再次找到主编,一边说出了他的把柄,一边献上了鲜红的现金。用一切行动向他证明相比周成,我也具有同样的商业价值。在出版的发行会上,我一口咬定父亲和秦总的破鞋关系,用对父亲性道德大肆批判的方式,将自己推上了道德的制高点。由于秦总的名气,此事很快就被各路媒体报道,炒上来各种热搜,成为全网络的焦点。借此势头,我又揭发了父亲行贿贪污诈骗等种种罪行。一时间,关于父亲犯罪的各种证据接踵而来,有些是我知道的,有些则甚至连我也从未听说。

这次的宣传非常成功,我的书一经出版就获得了大卖,而且还博得了文学界的赞许。之后我又同时出版了很多本抄来的作品,谎称这些都是我之前抗着家庭的压力偷偷创作的,并为自己编出了一套感人的励志故事。

我的名气越来越大,追捧者也越来越多。最后甚至还有不少女粉丝投来爱慕之情。凡是长得好看的,我都没有拒绝,尽管我其实心里并不爱她们。

到了后来,我连抄袭都懒得抄袭了。直接买断他人的作品,并冠以我的名字加以发表。人们都记住了一位大义灭亲的文学天才,却没有人关心他是否真实。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只是那半本未完成的作品,却永远地埋葬在了我的电脑之中。

这天,法院宣判了,父亲因多项罪名被判了刑。曾经的愤怒在此时变得空虚甚至让人恐惧。在他被押上警车之前,我们见了最后一面。那一刻,我惊奇地发现,在他的脸上除了愤恨,居然还隐藏着一丝赞许。

父亲那最后的微笑让我感到恐惧,我的内心开始崩溃,快步跑进了厕所。看着那镜子中的自己,这身影居然如此地熟悉。同样气派的西装,洁白的衬衣,胸前同样打着名牌的领带,脸上也同样挂着无数个面具。这个形象曾一直让我恐惧,而如今我却学会了他教给我的一切,终于活成了令他满意的样子。

我用凉水反复冲洗我的头,还没有等头发晾干,就不顾自己的形象匆匆忙忙地坐上了地铁。而当我按照原来的路线,来到青红饭店的位置时。却发现这间房子已经被拆迁了,除了一堆瓦砾外,只剩下最后一面还没有被推倒的墙。我向周围的居民打听青红饭店的事,却无人所知,就像它似乎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疯了一样奔跑,最后疲惫地又回到了原地。面对这最后断壁残垣,仿佛看到了过去。那天,饭店的门口一位年轻的身影。我认出来了,他就是年轻时的父亲。

此时,我再次想起了老板说过的话,当人得到一些东西之后,就必然会在无形之中失去一些东西。而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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