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我在山东菏泽修建京九铁路时,有个叫“段魔怔”的工友。说白了就是神经不大正常,但也不怎么厉害,处于半疯半癫的状态。
段魔怔是被女人给祸祸了。当时,修铁路的糙老爷们儿,经常拿他做案例,给尚未成家、甚至没谈过恋爱的我打预防针:“小子,以后找媳妇啊,可不能找有文化、又好看的女子,很危险,不信你看段魔怔!”
段魔怔的本名很有意思:段作福。他在家排行老二,他哥哥就叫段作威。我们猜想:段魔怔的爹妈都是有梦想的人啊,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成就霸业、作威作福。
段魔怔在没疯之前,虽然只是个钢筋班的小班长,但却长得男人味十足,远非当前张口闭口“吃口桃桃”“哇噻”,或者喜欢贴假胸毛装威猛的小鲜肉们可比的。
段魔怔干工作是把好手,各种先进的获奖证书摞起来一尺多高。
段魔怔谈恋爱也是能手,但他后来毁就毁在女人手里。
那年,队里分来个女大学生,特别好看,大家在背地里都喊她“白菜心”。
偌大工程队里,只有三五个女工,其他几千号人都是大老爷们。只要白菜心一露面,糙老爷们的目光就往她身上瞟。
工程队的男人看女人,可不是羞答答地看,而是直勾勾地看,火辣辣地看。
白菜心不怎么露面,也不怎么跟别人来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偏偏段魔怔就有法子,每天下班后,浑身上下拾掇的干净利索,往白菜心的宿舍里钻。
段魔怔去白菜心宿舍越来越勤,待的时间越来越久,原本等着看段魔怔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人,酸溜溜地嘀咕:说不定真让这小子弄到手了,好女怕狼追啊!
有天晚上,众人听见女工宿舍里有摔东西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听,还有女人嘤嘤的哭泣声,间或传来段魔怔的吼叫。众人都在心里暗骂:这个活土匪,不懂怜香惜玉,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第二天晚上,从来不出门的白菜心,竟然和段魔怔手挽手压起马路来。
白菜心的粉脸上白里透红,甜蜜得一塌糊涂,一扫初来乍到时的阴霾之气;段魔怔则神采飞扬、志得意满的德行,两人俨然已经进入了热恋状态。
众人不解:昨晚好象还风雨大作,咋这么快就雨过天晴还出现了彩虹呢?
这个谜底在两人的结婚酒宴上被揭开。段魔怔经不住众人撺掇,借着酒劲儿和兴奋劲儿抖搂出来了:原来白菜心是大学毕业被负心汉抛弃了,却忘不掉那负心汉。
段魔怔明白:不把这小子从白菜心的心里斩草除根,自己根本没戏。所以,段魔怔从不直接接触正题,而是没完没了地说那小子的坏话,直至有天晚上把那家伙的照片摔碎、扯烂,这才赢得美人心。
结婚成家后的段魔怔,其得意、其张扬不亚于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喝点酒便大呼小叫:我段作福一个破工人,娶了个大学生,这就是本事、这就是手腕!女人是什么?女人是地板砖,你只要把她摆平一次,就可以永远踩在上面!
结婚好几年后,段魔怔和白菜心也没生孩子,旁人就拿他打趣儿:“你那家伙好使不?”
段魔怔就瓮声瓮气地回答:“硬朗着呢!”
“赶紧培育下一代吧,也好把白菜心拴紧!”
“急什么?慢工出细活。她是我的人,赶都赶不走,难道还会把我蹬了?你们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咸吃萝卜淡操心!”
结婚后的第六个年头,白菜心说要回四川老家看父母,结果一去不复返,敢情人家又吃了回头草。
段魔怔赶到四川跟岳父母要人,被两个小舅子暴打一顿。
从四川回来后,段魔怔的脑子就如同进了水,再也不好使了。两眼直楞楞地看人,有时候一天三顿不吃饭,吃起来又不晓得饱,非要人把碗筷夺下来。从早到晚蜷在床上,被人揪起来,就跑到房顶上直挺挺地站着眺望远方。
段作福魔怔了。
段魔怔的活动渐渐固定下来:每天站在房顶上眺望远方。段魔怔的活动日渐丰富起来,手里多了白菜心的一叠照片,接着就骂起大街来,刚开始还是杂乱无章地骂,粗俗不堪地骂,后来就有些准职业化的意思,逐渐骂出了章法,骂出了花样,骂出了水平,骂得比唱歌还好听。
终于有一天,几个正在下象棋的汉子被吵得不耐烦了,就喊:老段你甭喊了,白菜心回来啦,在家里等着呢,要骂要打回家去!
几个人喊完继续下棋,没过一会儿,猛然间听到沉闷的声响。跑到房后边一看,段魔怔连人带梯子都倒在地上。
段魔怔就这么死了。
有人说:“才三五米高,怎么就把老段给摔死了呢?”
有人说:“老段的心死了。心死了,人就成了玻璃,容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