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块铁,一块打从1931年开始记事的铁,家乡的铁蛋们都说好铁不打钉,其实就算是烂铁蛋们也不愿意被打成钉子。
成了钉子,你就固定了,你就没辙了,你就被埋在木头里了,埋在马掌和驴蹄子里了,你就终年不见天日了,就等着和木头一起朽了。
朽烂到末尾时,没人愿意再看那遍身斑驳红锈的你一眼,哪块铁也不愿意就随着岁月变成三氧化二铁的粉末状。
我是好铁还是烂铁?我是好铁啊!至少曾经是,我曾一度骄傲地盼着自己变成一把大砍刀。
我和铁蛋伙伴们说:要变成那种刃薄背厚的大砍刀,身上还得个三五条瘆人的血槽,柄上拴一块大红布,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阿弥陀佛,杀佛,那是不敢造次的,但人是一定要杀的,杀什么人,日本人。
二铁蛋说:日本人也是人吗?
三铁蛋说:它们不是人,是鬼的崽子,所以刀柄上要栓红布,不光是宰了它们,还得把它们封在刀里,让鬼崽子们不能再祸害人。
二铁蛋说:那红布是这么回事吗?
三铁蛋说:俺听别的铁蛋说的。
二铁蛋说:我们东仓房里的铁蛋们都商量好了,要是能进张大帅家的兵工厂,我们就变成一挺马克沁,那家伙,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的。
三铁蛋说:做个炮弹也挺威风的,Duang一下震死一批,炮弹皮嘁哩喀喳插死一批。
那时候我们没有想当锄头和耙子的,地都快没人种了,还当什么农具,我们就想嗜血,侵略者的血。要知道1931的那个年末,连砖头都有血性了。
造化弄人啊,直到那个憨牛样的学徒把我搞成了十副马蹄钉,没听错,不是一只,是他娘四六二十四个一副的十副,外加一对马镫。我一把砍向鬼崽子脑门的大刀,就那样开始支离破碎地被四十只马蹄子按在土里、泥里,冰雪里摩擦上了。
不久,这些马跟着人进了林子,从此我的铁蛋兄弟们再没了我的音讯。